门铃声竟又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轻快的节奏。
何嫂几乎是跑着去开的门。雕花铜门推开的刹那,井灿紧绷的下颌线几乎要刻出冰棱。他修长的手指牢牢扣住虞妘兮的手腕,骨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另一只手虚虚环在她隆起的小腹前方,像是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虞妘兮海藻般的大波浪卷发随着步伐轻晃,发尾沾着细碎雪粒,在暖黄的廊灯下折射出珍珠光泽。
“当心台阶。”井灿喉结滚动着吐出警告,皮鞋踏过门槛时特意侧身挡住凸起的雕花。虞妘兮被护在臂弯里轻笑,发梢扫过他笔挺的西装,“灿哥哥这么紧张干嘛呢,我们现在是在家里。”话音未落,井灿已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带向内侧。
“阿灿!妘兮!”贺兰纪香惊喜的声音响起。
“香香!”井灿笑着回应,带着虞妘兮走进来,顺手帮她脱下的外套递给何嫂。虞妘兮也露出甜美的笑容:“嫂子,哥,没打扰你们吧?”她的目光好奇地掠过客厅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哇哦!灿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嫂子吧?终于见到真人了!果然是大美人!”贺兰辞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眼睛一亮,几步就蹿了过来,绕着井灿和虞妘兮打量,笑嘻嘻地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惹得虞妘兮脸颊飞红,嗔怪地轻轻扯了扯井灿的袖子。井灿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伸手虚拦了一下贺兰辞:“阿辞,别闹,吓着妘兮了。”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新人的加入瞬间变得更加热烈,笑语喧哗,问候声此起彼伏。壁炉里的火焰似乎都因这人气而燃烧得更旺了些,松木的暖香、咖啡的醇厚、点心的甜香、还有厨房飘来的饭菜香,交织成一曲热闹温馨的生活交响。
“行了行了,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贺兰震天再次清了清嗓子,压下客厅里的喧闹,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最终又焦灼地定格在贺兰纪香身上,那份急切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香儿!快!别卖关子了!贺兰桓呢?我老头子等这一面等得太久了!”
贺兰辞像是得到了冲锋号令,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地在偌大的客厅里扫视,最后甚至夸张地踮起脚朝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张望:“对啊对啊!我哥呢?我那个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亲亲大哥呢?藏哪儿了?快出来让我膜拜一下!是不是帅得惊天动地?”他故意拉长了语调,配上挤眉弄眼的搞怪表情,瞬间冲淡了贺兰震天带来的凝重气氛。
他这活宝行径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立刻在客厅里激起一片轻松的笑浪。连冰山般的贺兰箫,嘴角都几不可查地向上抽动了一下。傅霄霆笑着摇头,祁京肆推了推眼镜,眼底也带着笑意。井柒笑得弯了腰,井灿则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虞妘兮被逗得咯咯直笑。贺兰纪香更是忍俊不禁,身体微微倾向身边的丰苍胤。
就在这片轻松愉快的哄笑声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
贺兰桓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深蓝色毛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比清晨好了些。他静静地看着楼下这片为他而聚、为他而笑闹的热烈景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探寻、一丝无措,还有那坚冰之下被这汹涌暖流不断冲刷、逐渐显露的震动与茫然。
客厅里的笑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激动、好奇、欣慰、小心翼翼的期盼……种种情绪在无声的空气中交汇、流淌。
贺兰震天握着拐杖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贺兰桓的脸,嘴唇微张,激动、难以置信、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深藏的痛楚交织着,竟一时失了言语。
贺兰辞也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睁大了眼睛,好奇而认真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表哥。
贺兰箫的目光沉静如深潭,也终于聚焦在贺兰桓身上,带着一种理性的审视和评估。
最先打破这瞬间凝滞的,是林婉清。这位温婉的老妇人,在看到贺兰桓身影的刹那,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她猛地站起身,完全不顾仪态,踉跄着快步走向楼梯。
“桓儿……我的桓儿……”她哽咽着,声音破碎颤抖,带着跨越了漫长岁月、浸透了无尽思念与辛酸的呼唤。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在距离贺兰桓几步之遥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如同终于寻获了失落的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珍重,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贺兰桓垂在身侧、略显冰凉的手。
贺兰桓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块。他低垂着眼帘,看着那双紧紧包裹住自己手背的、属于外婆的、布满岁月痕迹却无比温暖的手。那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重重地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那灼热的温度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穿透了他的皮肤,直抵心脏最深处,激起一阵无声的、剧烈的战栗。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撞进外婆那双饱含泪水、充满了无尽怜爱与失而复得狂喜的眼眸里。那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坚硬外壳终于在这汹涌的温情冲击下,裂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缝隙,茫然、震动、一丝不知所措的无助,还有那几乎被遗忘的、对“家”的微弱渴望,复杂地交织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