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天刚蒙蒙亮,唐免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七八条尾巴摇成螺旋桨的野狗。
他一个箭步翻身上马,马鞭甩得噼啪响:“快走快走!再不走小爷就要被狗叼去当压寨夫人了!”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紧接着,镇口冲出来一群狗——
黄的、黑的、花的,甚至还有几条瘸腿的老狗,全都红着眼,撒丫子朝他们狂奔而来!
唐免:“卧槽!怎么还带增援的!”
他二话不说,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狗群狂追,尘土飞扬,场面堪比千军万马追杀逃兵。
何辑策马跟在后面,一脸茫然:“它们为何只追唐兄?”
刘楚玉嘴角抽了抽:“可能……唐公子比较合狗的眼缘?”
何辑:“……”
普蛮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兄长……我真不是有意的,祝你好运吧……”
唐免在前面狂奔,风声呼啸中,他悲愤大喊:“谁干的?谁给小爷下药了?让狗追我二十里地?缺大德了!!!”
普蛮假装没听见,抬头望天,一副“今天天气真好”的表情。
刘楚玉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唐免喊道:“唐公子,说不定是哪家姑娘对你芳心暗许,奈何你太不解风情,人家才出此下策呢!”
唐免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怒吼:“放屁!喜欢我就让狗追我?这他娘的是谋杀亲夫吧!”
“汪汪汪——”狗群更兴奋了,追得更起劲了。
终于,在狂奔二十里后,狗群渐渐体力不支,最终悻悻停下,冲着唐免的背影不甘心地狂吠几声,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唐免瘫在马背上,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爷这条命……差点交代在狗嘴里。”
普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眼神飘忽:“兄长莫恼……这、这说不定是塞外求爱的风俗?我听说草原部落示爱时,就爱让猎犬追着心上人跑。”
唐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用狗?求爱?你莫不是在恶心我?你从哪里听说的?”
普蛮:“……”
刘楚玉在一旁凉凉补刀:“是啊,狗都这么热情了,唐公子不如考虑考虑?”
唐免:“……”
他现在只想扒了那个下药的人的皮!
而普蛮,默默朝不起眼的角落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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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官道晨霜,建康城巍峨的轮廓终于浮现在地平线上。
刘楚玉勒住缰绳,见到城门外十里长亭尽悬朱纱,百官仪仗如赤龙蜿蜒至视线尽头。
“臣等恭迎长公主凯旋……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墨九带着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玄甲映着朝阳泛起血色。他手中托着的不是寻常玉圭,而是天子节钺——
这本该是迎接大将军的仪制。
刘楚玉指尖在缰绳上收紧。
她看见朱雀大道两侧挤满的百姓,看见檐角系着的红绸比新妇出嫁时还要浓艳,更看见那些藏在茶楼雅间里窥探的世家探子。
这场面哪里是迎公主,分明是迎镇国战神。
“陛下特意吩咐,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墨九凑近低语时,眉眼里尽是崇拜,“殿下替陛下笼络的十二州将领,昨夜都收到了加封诏书。”
墨九的话音刚落,刘楚玉的指尖在袖中狠狠掐入掌心。
——多讽刺啊!
她替刘彧平定叛乱,替他笼络将领,替他稳住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而这一切,踏在她亲弟弟的尸骨之上,是她刘楚玉不得不咽下的血仇!
如今,那些将领得了加封,得了富贵,跪在刘彧的朝堂上高呼万岁。
而她这个“功臣”,却要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仇人坐享其成,看着他用自己挣来的功绩,去巩固他弑亲夺来的皇位!
刘楚玉忽然想笑。
她该笑的——
笑自己像个傻子,被刘彧玩弄于股掌之间;笑那些将领,真以为刘彧会真心重用他们;更笑这天下人,竟都信了那“叔侄和睦”的戏码!
可她最终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眼底一片冰凉。
“陛下圣明。”她轻声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分波澜。
墨九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仍恭敬地引着她向前。
刘楚玉抬眸,望向远处巍峨的宫门——
那里,刘彧正等着她。
等着她这个“好侄女”,去演完这场荒唐的凯旋大戏。
她目光扫过两侧跪伏的百官和百姓,最终落在那些藏在人群后、神色各异的世家子弟身上。
他们或忌惮,或算计,或畏惧——
但无一例外,都在观望,观望她这个被刘彧“捧在手心”的长公主,到底能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风浪。
“走吧。”她淡淡开口,“莫让陛下久等。”
崇明殿内,熏香缭绕。
刘彧高坐龙椅之上,眉眼含笑,却不见半分温度。
他抬手示意内侍端上两碗杏酪,温声道:“侄女儿此番立下大功,朕心甚慰。这杏酪是你幼时最爱的,今日特赐予你和何爱卿,以示嘉奖。”
刘楚玉垂眸看着那碗杏酪,琥珀色的酪浆上浮着几片杏仁,甜香扑鼻。
可……她自幼杏仁过敏,沾之则浑身起疹,痛痒难忍。
她缓缓抬眸,对上刘彧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冷笑。
好一个下马威。
前脚给她无上荣光,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刘彧最“宠爱”的侄女;后脚便赐她一碗能要她半条命的杏酪,明晃晃地告诉她——
你的命,捏在朕手里。
她端起瓷碗,指尖微微发紧,面上却分毫不显,甚至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谢陛下赏赐。”
刘楚玉端起瓷碗的刹那,何辑指尖在袖中猛地攥紧。
他太清楚她对杏仁过敏,曾亲眼见过她因误食半块杏仁糕而浑身起疹、高热三日不退的模样。
“殿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
刘楚玉微不可察地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嘴角仍噙着笑,可何辑分明看见她眼底翻涌的寒意,那是淬了毒的恨意,像冰层下暗涌的激流。
甜腻的杏仁气息在唇齿间弥漫时,她忽然明白,这碗杏酪与那杯鸩酒并无不同,都是刽子手递给牺牲品的饯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