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刻,天悬赤日,无情地倾泻着白炽的光与火。邺城南门外的广阔广场,青石板地面滚烫如煎锅,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没有一丝风,沉滞的热气裹挟着尘土和兵甲铁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肩头,令人窒息。广场四周,象征性列队的魏军士兵,如同石雕泥塑,汗水在他们黝黑或苍白的脸上蜿蜒,浸透厚重的征衣,沿着冰冷的矛戈滴落,砸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便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白烟,连“滋”的一声都来不及发出。
广场中央,魏国大将军曹真,身着代表最高降将身份的素色麻衣,双手高擎着象征魏国最高权柄的镶金玉玺和虎符印绶,双膝深深陷入滚烫的尘埃里。他身后,黑压压跪伏着魏国残存的文武百官,昔日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此刻个个面如死灰,头颅深埋,不敢仰视那即将到来的征服者。整个广场,除了远处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种被烈日和恐惧双重烘烤出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曹真的额头紧紧贴着滚烫的石板,灼痛感尖锐地传来,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万蚁噬心般的煎熬。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入尘土。借着额头与石板之间那极其狭窄的缝隙,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正以极细微的角度向上转动,死死锁定了城门洞上方,那巨大而厚重的滴水檐。粗粝的石檐阴影深处,常人难以察觉的地方,一根细长、泛着幽暗铜绿光泽的铜管,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出寸许。这根铜管,连接着城内深处一座废弃水塔改造的机括枢纽,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悬于所有人头顶、随时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成败,只在一瞬!
“来了!”不知是谁,用极低、极压抑的嗓音嘶吼了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瞬间在跪伏的人群中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的涟漪。
地平线上,一行身影在蒸腾的热浪中缓缓浮现、扭曲、继而清晰。为首一人,身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战马。白马步伐沉稳,在灼热的白光下,皮毛竟隐隐流动着一层圣洁的银辉,与周遭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马背上的人,正是大汉皇帝蒋毅。他并未穿戴象征帝王的沉重冕服,仅着一身玄色轻便戎装,腰悬古朴长剑。烈日当空,他脸上却无半分汗迹,神情平静得如同千年寒潭,深邃的目光扫视着跪伏的魏国君臣,仿佛在检阅一片失去生命的麦田。
他的身后,只有十名亲卫。这十人,皆是万里挑一的百战精锐,身披玄甲,面覆冰冷的金属护具,只露出一双双锐利如鹰、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他们沉默地拱卫在蒋毅白马之后,十人十骑,却踏出了千军万马般沉重而肃杀的节奏。马蹄铁叩击滚烫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跪伏者绷紧的心弦上,敲打着他们最后的勇气。
蒋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城门两侧那些垂首侍立的魏国降卒。这些士兵,名义上已放下武器,接受改编。然而,就在蒋毅的目光掠过他们脚边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反光,却如毒针般刺入了他的眼底!
那是某种粘附在士兵们厚重军靴底部的黑色粉末。在正午最炽烈的阳光直射下,这些粉末并非完全吸光,反而在靴底的边缘、褶皱处,反射出一种极细微、极诡异的、近乎油亮的幽暗光泽。这光泽,绝非寻常泥土尘埃所有!更令人心惊的是,这种粉末并非零星沾染,而是均匀地、刻意地洒布在每一个靠近城门洞的降卒脚下,形成了一道宽约数尺、环绕城门的、不规则的暗色地带。空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刺鼻气味,像是硫磺混合着某种劣质油脂被阳光暴晒后散发出的异味,若有若无地混杂在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中。
蒋毅握着缰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胯下神骏的白马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那一闪而逝的警觉,头颅微昂,喷了个响鼻,四蹄踏地的节奏却依旧沉稳如初。蒋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那些靴底移开,重新落回到广场中央那个深深跪伏的身影——曹真身上。他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冷硬了一分。这满地的“降卒”,这诡异的黑粉,连同那滴水檐阴影里潜伏的铜管,构成了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猎物,似乎并非只是眼前跪着的这些人。
马蹄声停在了距离曹真五步之遥的地方。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白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溅起几点火星般的碎石屑。
曹真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竭力稳住几乎要崩溃的心神,用尽全身力气,将托举着印绶玉玺的双臂再向上抬高了寸许。那沉重的印绶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折射着刺目的阳光。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令人心酸的悲怆与绝望,在死寂的广场上空响起,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哀鸣:
“罪……罪将曹真,率魏国文武……献……献城归降!愿陛下……恕……恕罪!”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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