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的日头正盛,像块融化的金水饼悬在京城西市的牌楼之上。白若雪的糖球摊前支着青竹遮阳棚,竹帘上系着的彩纸风车在热风里悠悠打转,糖浆熬制时特有的甜香混着山楂的酸气,勾得路过的孩童频频拽住大人的衣角。阿三阿四并排蹲在摊位内侧的青石板上,面前铺着块蓝布帕子,二十几枚铜板在布面上堆成座小山,被日头晒得发烫。
阿三的小拇指勾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殷红的山楂果上凝着琥珀色的糖壳,有几滴融化的糖浆顺着竹签淌到他粗布袖管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把沾满糖渍的手指头往舌头上一抿,又捻起枚铜板对着光晃。他怀里揣着的那串糖葫芦是白若雪特意多给的,说是奖励他今早帮着挑了两担井水。阿四则把脸埋得更低,鼻尖几乎要蹭到铜板堆,他那件打了补丁的靛蓝褂子口袋被花生糖撑得方方正正,每回弯腰数钱时,口袋口就会漏出几粒裹着糖霜的花生,滚到蓝布帕子上。
"我说阿三,"阿四含糊不清地开口,腮帮子还鼓着半块花生糖,那糖是白若雪新熬的方子,混了碎芝麻,咬下去咔嚓作响,"雪姐今天给的工钱够买三串糖葫芦呢!昨儿我瞅见巷口李记的糖葫芦新裹了瓜子仁,咱待会儿收摊就去买..."
"嘘!"阿三猛地抬起头,巴掌快过脑子地捂住阿四的嘴,指缝间漏出阿四呜呜的抗议声。他那双常年混街头练出的警惕眼睛飞快扫过熙攘的人群,声线压得比蚊蚋还低,"别让前老大听见,他要是知道咱现在过得这么滋润,非把咱拎回去扒层皮不可!"
他话音未落,人群忽然像被劈开的水流般向两侧退散,伴随着木凳翻倒的哐当声和几声低低的惊呼。三个铁塔似的汉子闯了进来,最前头的疤脸汉子敞着胸口,露出黑黢黢的胸毛,眉骨上那道寸长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他腰间悬着的鬼头刀随着步伐晃荡,刀鞘上的铜环碰撞出冷硬的声响,震得周围摊贩纷纷收起了吆喝声。
"阿三!阿四!"二当家的嗓门像口破锣,震得棚顶的竹帘都在发颤,他叉着腰站在摊位前,三角眼恶狠狠地剜着地上那两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躲在这儿数铜板?赶紧跟老子回去!"
阿三阿四吓得同时打了个哆嗦,阿四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撒了一地,有几枚滚到二当家的草鞋边,被他抬脚碾进了泥里。阿三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糖葫芦往衣襟里塞,却忘了糖壳早已黏在布面上,这么一塞,反而把整串山楂都挤烂了,红色的果肉糊了满襟。
白若雪正站在熬糖的紫铜锅旁,竹制的长柄勺在浓稠的糖浆里划出金红色的弧线。她闻言侧过头,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勺柄在她指间转了个圈,精准地磕在锅沿上,甩掉多余的糖浆。
"哟,这不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吗?"她用帕子擦了擦锅沿,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语气却像浸了冰水般凉丝丝的,"今日怎得有空来西市?是想尝尝我新做的橘子糖球,还是想买串糖葫芦给寨里的弟兄们开胃?"
二当家根本没理会她的调侃,喉结滚动着吐出口浓痰,啪地吐在摊位前的青石板上。他朝阿三阿四勾了勾手指头,声线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识相的就赶紧跟老子回去,今晚子时三刻动手抢城东的钱庄,事成之后,老子分你们十两银子!十两!够你们这种地痞花上大半年了!"
阿四蹲在地上,慢吞吞地捡着散落的铜板,听到"十两银子"时,他顿了顿,却只是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那里面除了五文钱的工钱,还有白若雪早上塞给他的两块花生糖,糖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反而带着种奇怪的笃定:"不去。"
二当家愣了下,似乎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不去。"阿四把最后一枚铜板放回蓝布帕子上,用袖口擦了擦沾了泥的手指,"跟雪姐混,每天有热乎的饭吃,有糖葫芦解馋,数钱的时候手指头都得蘸唾沫——"他晃了晃自己油光光的指尖,"比跟着你去打人爽多了!昨儿我数钱数到天黑,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心里头却踏实得很。"
阿三在一旁用力点头,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就是就是!雪姐说了,等咱们这个摊子赚够了钱,就去南边那条街开分店,到时候让我们当老板,雇小工来数钱!"他越说越激动,干脆站起身,把胸脯挺得老高,粗布褂子下的肋骨清晰可见,却愣是做出了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二当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疤脸抽搐着发出嗬嗬的笑声:"开分店?你们俩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地痞,还想当老板?别是跟这女人混久了,脑子都被糖水泡坏了吧!"
"怎么不行?"阿三梗着脖子反驳,眼睛却瞟向正在擦锅的白若雪,见她微微点头,顿时底气更足,"雪姐说了,只要肯学,地痞也能变财神!她昨儿还教我们认账本上的数字,说等学会了打算盘,就能管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