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孤身踏入荆州权力漩涡的中心,面对蔡瑁、蒯越两双审视的眼睛,将襄阳城冰冷的现实一层层剥开:幼主刘琮不过风中残烛,新败的曹操无力插手,而刘基的铁流与承诺,是这乱世唯一的生门。当“铁器专营权”五字如惊雷炸响,襄阳的夜色里,权力的天平骤然倾斜。
襄阳城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又冻硬了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雨丝冰冷,敲打着城楼雉堞,也敲打着城头士兵铁甲上凝结的水珠,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白日里州牧府飘摇的白幡,此刻在深沉的黑暗中隐去了形迹,只余下一种无声的悲怆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
州牧府深处,灵堂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巨大的黑漆棺椁,也映照着棺椁前那张稚嫩、苍白而茫然的脸——新主刘琮。他小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素服里,像个被强行套上戏服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似乎还不明白这棺椁和这满堂的肃杀意味着什么,又将把他推向何方。
阴影里,蔡瑁和蒯越的身影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蔡瑁按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甲胄的冰冷透过掌心传来,也压不住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蒯越则微微垂着眼睑,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玉珠,光滑的触感无法抚平他眉宇间深锁的沟壑。权力的更迭已在灵幡与泪痕的伪装下悄然完成,但长子刘琦含恨远遁江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死水,激起的涟漪正无声而迅猛地扩散开去,撞击着襄阳看似坚固的城墙。
“报——!”一名浑身湿透的传令兵几乎是扑进灵堂,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禀二位大人!南门…南门瓮城外侧,地下七丈深处,听瓮侦得异响!是…是金属刮擦声!断断续续,不止一处!”
蔡瑁猛地抬眼,眼中寒光如刀:“掘子军!定是曹操的掘子军!传令南门守将,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足!一只老鼠也不许钻进来!”他几步抢到墙边,对着一个嵌入墙体的黄铜传声筒低吼,声音在空寂的灵堂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南墙丁段,地底有鼠!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准备!给我盯死了!”
命令沿着复杂的铜管系统迅速传递下去。很快,南门瓮城内侧的藏兵洞里,气氛骤然绷紧。火把的光晕在潮湿的石壁上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沉默的脸。士兵们无声地给强弩上弦,冰冷的弩机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巨大的滚木和边缘布满狰狞尖刺的铁蒺藜被沉重的脚步推到垛口边缘,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化作毁灭的洪流倾泻而下。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脚下那片被火把照亮了一小块的、沉默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就在这风声鹤唳、刀兵森严的雨夜,一辆沾满泥泞的普通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襄阳西水门。守门军士验过通关文牒——上面盖着豫州某位不大不小官员的印信——并未过多盘查。马车穿过幽深的门洞,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辘辘声被雨声和城内的死寂吞没。最终,它停在城西一处挂着“陈记山货”幌子的普通货栈后院。
车帘掀开,一个身影利落地跳下。他裹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棉袍,身形略显清瘦,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货栈后院昏暗的风灯下,锐利得如同暗夜里的鹰隼,瞬间穿透了雨幕和夜色。正是刘基麾下“影枭”组织的头领。
“头儿!”早已等候在阴影里的几个精干汉子立刻围拢上来,低声禀报,“州牧府线报确认,刘景升已薨。蔡瑁、蒯越强立幼子刘琮,长公子刘琦被逐,已冒雨疾驰回江夏。眼下襄阳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蔡瑁的亲信爪牙已接管所有城防要隘,连各处水门暗闸都加了双锁!城内风声极紧,我们的人进出传递消息都异常困难!”
另一人补充道,语速极快:“更麻烦的是,蔡瑁动用了‘听瓮’!我们埋在城内的几处暗哨和地道出口附近,都发现了他们的人!陈宫先生那边…接应入城的难度太大了!”
影枭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目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后院角落一间紧闭的柴房门上。他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噤声,独自走了过去,轻轻叩了三下。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影枭闪身而入,柴房内没有点灯,只有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内堆积的柴草轮廓和一个背对着门、负手而立的身影。
“先生,”影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情势比预想的更紧。刘景升已去,蔡、蒯拥立幼主,刘琦被逐。襄阳已成铁桶,听瓮密布,我们预设的几条路…都被盯死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正是陈宫。他脸上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映着气窗透入的微光。“意料之中。”陈宫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蔡德珪、蒯异度,皆非庸碌之辈。值此剧变,他们必如惊弓之鸟,将襄阳箍得滴水不漏,方能安心。”他向前踱了一步,目光穿透黑暗,直视影枭,“可有转圜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