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突然下起黑雨。所有店铺的玻璃橱窗都变成了镜面,每个镜面里都有个举着缝衣针的倒影,正对着街上的行人微笑。我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摸着校服上的血渍,他校服口袋里掉出的不是课本,是卷用黑发装订的画稿,画稿第一页画着和我相同的掌心伤口。
“循环该换新齿轮了。”女画家的声音从所有镜面传来,我感觉到胸口的镜碎片在发烫,碎片边缘的黑发正扎进我的肺叶。城市上空不知何时织满了黑发镜网,每个网眼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梅雨季,每个年代都有个和女孩相似的人,正被倒影用针缝进现实与镜面的夹缝。
女孩被拖进墙缝的最后一刻,她掌心的血滴在了我的倒影手上。倒影的皮肤立刻裂开,钻出无数画具组成的虫豸,它们振翅时发出画纸摩擦的声响,翅膀上印着“1974-2024-2054”的循环年份。我这才看清,墙缝里不是镜子,而是用千万根黑发织成的茧,每个茧里都封着个被缝成画具的人,他们的眼睛还在透过发隙转动,注视着下一个被血吸引的猎物。
黑雨突然变成了粘稠的墨汁。我看见自己的倒影走出镜面,手里拎着用女孩头发编成的线轴,线轴上缠着的不是线,是从她心脏抽出的血管,血管末端还连着跳动的心房,心房上用银线绣着我的名字。倒影将针尖刺入我残存的意识时,我听见整个城市的镜子都在播放同一段声音——那是1974年女画家被缝进镜子时,骨头与画框碰撞的脆响。
而在无数镜面的最深处,我看见女画家坐在由人皮和画纸组成的王座上,她手中的缝衣针正穿过时空的裂缝,针尖挑着的下一滴血,落在了2054年某个抬头看租房广告的少年掌心。他茫然地摸着渗血的伤口,没注意到广告牌背后,已经有黑发顺着他的袖口,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
我的意识彻底碎裂成镜碴的瞬间,最后看见的是所有镜中世界的重叠画面:从1974年到无穷远的未来,每个梅雨季都有个掌心渗血的人,被倒影拖进镜缝,他们的身体被拆成画具,眼睛变成永远注视着镜面的针孔,而那根贯穿时间的黑发,正用无数受害者的血,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缝出一幅永无止境的惊悚画卷。
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湿毛巾,裹着下午三点的阳光,沉甸甸地压在老城区的屋檐上。林夏把最后一箱旧物推进阁楼角落时,额角的汗珠正好砸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惊飞了一只伏在蛛网里的小蜘蛛。
阁楼的窗对着后院那棵老槐树。正是蝉鸣最盛的时候,整座城市都被浸在一种单调又灼热的声浪里,像一口煮沸的大锅。但林夏总觉得,这棵槐树上的蝉鸣有点不一样——不是音量,而是某种频率,像是藏在轰鸣之下的细语,时断时续,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玻璃。
他凑到窗边,眯着眼去看浓密的叶隙。槐树太老了,树干皲裂得像老人的手背,枝桠间挂满了去年的蝉蜕,像无数个透明的空壳,在风里微微晃动。
“咔哒。”
一声极轻的脆响,从窗沿传来。林夏低头,看见一只蝉。
它不像常见的蝉那样通体黑褐,翅膀边缘泛着一种近乎金属的金绿色,在昏暗的阁楼里竟隐隐发亮。更奇怪的是,它没有像其他蝉那样拼命振翅鸣叫,只是安静地伏在窗台上,复眼像两颗黑曜石,一动不动地“看”着林夏。
“你迷路了?”林夏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轻轻碰它一下。
指尖即将触到它翅膀的瞬间,那只蝉忽然振翅飞起。它没有飞向窗外的天空,反而朝着阁楼深处飞去,金绿色的翅膀在阴影里划出一道微弱的光痕。
林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阁楼里堆满了祖母留下的旧物:蒙尘的藤椅、缺了口的搪瓷盆、用蓝布包裹的线装书。那只蝉停在了一个角落里的旧木箱上。
木箱是深棕色的檀木,边角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木芯,上面用铜锁扣着。林夏记得,这是祖母生前最宝贝的箱子,从不许任何人碰。祖母去世后,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这把锁早就锈死了,里面不知藏着什么。
此刻,那只金绿色的蝉正停在铜锁上,翅膀轻轻振动着。奇迹般地,原本锈迹斑斑的锁芯里,竟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了。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层柔软的红绸。红绸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只蝉蜕。但这些蝉蜕和树上的完全不同——它们不是空壳,每一只透明的躯壳里,都似乎封存着一缕淡淡的光,像被困住的星光。
最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个更小的木盒,只有巴掌大,上面雕刻着细密的槐树叶纹路。
那只金绿色的蝉飞到木盒上,用前足轻轻敲了敲盒盖。
林夏颤抖着拿起木盒,打开。里面没有光,只有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祖母娟秀的字迹:
“夏蝉七年一蜕,蜕于槐根下。其声可通幽,其蜕可藏光。莫惊,莫贪,听风过隙,便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