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盐法考》载:"盐引者,国之血脉也。脉正则商通,脉乱则国殆。" 德佑十五年孟春,谢渊的狼毫悬在两淮盐运司账册上方,墨影倒映着 "纳马数" 栏的猩红批注,那不是国库充盈的喜色,而是官制溃烂的脓血 —— 晋商纳马比《开中则例》少六成,批红处的镇刑司旧印,正在国法的伤口上撒盐。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巳初刻,两淮盐运司的楠木账箱在驿馆案头打开,谢渊的勘合符刚触到第三册账页,"晋商泰和号" 的纳马记录便让他笔尖一滞:"《开中则例》卷五载," 他的指腹划过 "纳马二十匹" 的批红,"上引需纳战马三十匹," 目光扫过十二家晋商,"竟无一家足数。"
林缚捧着《则例抄本》比对,发现 "纳马数" 栏的墨色比旁栏深三分:"大人," 他指着 "泰" 字起笔,"此乃镇刑司硫黄墨," 翻开《文房墨谱》,"与马政司密牍同款。" 谢渊的勘合符扫过批红,显形出底层的飞鹰纹 —— 镇刑司五年前的旧印暗记。
掌印官捧来《镇刑司印玺录》,谢渊比对发现,批红所用的 "镇刑司关防印",应在泰昌帝驾崩后废止:"德佑元年定例," 他敲着典籍第二卷,"先皇遗诏明言," 指节落在 "旧印三月必毁" 的朱批,"此印却用了五年。"
印泥化验结果更触目惊心:"含涿州卤砂七成," 医正的声音发颤,"与泰昌朝遗诏印泥," 顿了顿,"成分一致。" 谢渊的目光骤冷,遗诏印泥本应随先皇灵柩入葬,此刻却在盐引批红中重现。
账册末页的页脚,有人用极小的字记着:"泰和号马,七成入瓦剌。" 谢渊的勘合符扫过,显形出瓦剌文 "七月交割"—— 与三年前马政司密牍的暗码相同。他忽然想起萧枫的急报,瓦剌今夏的战马补给,恰与账册缺额吻合。
未时,户部侍郎王琼的青呢小轿停在驿馆侧门,袖中露出的半幅素帕上,绣着与账册相同的飞鹰纹。"谢大人," 他的声音压过檐角铜铃,"泰昌朝改的则例," 目光扫过案头账册,"用的是先皇遗诏同款印泥。"
谢渊的勘合符暗扣轻响,素帕的飞鹰纹与镇刑司暗桩的标记一致:"王大人," 他的指尖划过《遗诏副本》,"遗诏明言 ' 盐引纳马不得减 '," 望向对方骤然绷紧的袖口,"为何账册批红," 顿了顿,"全用旧印?"
王琼的袖中滑落半片纸角,谢渊眼尖瞥见 "泰和号三成" 的字样。林缚借整理茶盏之机捡起,发现是镇刑司的分赃清单,花押与王琼的签批如出一辙。"大人," 他低声道,"这是泰昌朝旧案的漏网之鱼。"
王琼的耳尖微不可察地发红:"谢大人明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扣,"当年改则例," 声音发颤,"也是为了商民两便..." 话未说完,驿馆外突然传来镇刑司缇骑的马蹄声。
谢渊命人暗查王琼的官印,发现印盒底层藏着半罐卤砂:"《矿物入贡制》载," 他敲着验单,"涿州卤砂," 目光钉在对方骤然惨白的脸上,"非诏狱署不得私用。" 王琼的玉带扣当啷坠地,露出底下的五瓣花烙 —— 镇刑司的专属印记。
谢渊调取泰昌朝《开中则例修正案》,发现 "纳马数减六成" 的条款旁,有镇刑司经历的签批:"边军缺马,商民难负。" 他的指节敲在泛黄的纸页上:"泰和号的商队," 望向窗外,"何曾难负?"
林缚呈上《商队马籍》,泰和号的战马记录停在德佑二年:"此后六年," 他的声音低沉,"再无一匹战马入边," 指向账册的 "纳马数","有的只是硫黄墨写的空文。"
掌印官的证词更令人心惊:"泰昌帝宾天夜," 他跪在《印玺销毁册》前,"镇刑司王经历," 声音哽咽,"持遗诏逼盖旧印," 指向谢渊手中的账册,"说这是... 先皇遗愿。"
谢渊望着销毁册上的伪造花押,终于明白:镇刑司早在泰昌朝就篡改遗诏,用先皇的印泥,行通敌的勾当。账册上的每道批红,都是对先皇的亵渎,对国法的践踏。
玄夜卫在泰和号商栈,搜出与账册同款的硫黄墨密约,用瓦剌文写着:"盐引换马,每引折银七两,镇刑司抽其二。" 谢渊的勘合符扫过,显形出三个花押:王琼、镇刑司李富、忠勇侯萧忠 —— 泰昌朝的铁三角。
谢渊亲查盐运司银库,发现 "商税盈余" 的账册与实物不符,银锭底部的双狮纹,正是忠勇侯府的标记:"每道缺额盐引," 他敲着银锭,"都是边军的血肉。"
库吏的供词牵出更大的网:"泰和号的商队," 他指着账本上的暗记,"每次纳马," 顿了顿,"只牵来老弱病马," 声音发颤,"剩下的," 指向北方,"都卖给了瓦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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