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马政考》载:"马政之密,藏于牍;官腐之根,隐于印。" 德佑十五年霜降,大同马政司的积尘在烛火下浮沉,谢渊的指尖划过暗格缝隙时,木牍特有的霉味里混着硫黄的腥甜 —— 那是国法被篡改的味道,也是三年前户部侍郎周龙失踪时留下的线索。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
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
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
马政司西庑的漏窗斜切月光,谢渊的勘合符在第七根廊柱上顿住 —— 柱身的獬豸纹比别处深三分,指尖轻叩,暗格的铜环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林缚," 他的声音压过更漏,"取《太仆寺志》对照柱础尺寸。"
木格开启的刹那,陈腐的纸香混着硫黄扑面而来,三册抄本用镇刑司的五瓣花火漆封存。谢渊的指尖划过封皮,"开中则例" 四字下,隐约可见 "周龙" 二字的浅痕 —— 那是户部侍郎的笔锋。
林缚持验牍灯凑近,抄本边缘的火漆印在蓝光下显形:缺角獬豸纹,疃仁处多一道飞鹰尾羽 —— 正是王林余党的标记。"《火漆制式》载," 谢渊的指腹碾过硫黄残迹,"獬豸缺角为风宪官警示,飞鹰添羽是镇刑司暗记。"
翻开首卷,"盐引折马" 条款的墨色异常鲜艳,谢渊突然想起《密写术要》:"硫黄水漂改者,遇验牍灯显青斑。" 果然,在 "纳马二匹" 的改笔下,底层墨迹慢慢浮现 "周龙掌钱",字迹与周龙任户部侍郎时的批文如出一辙。
抄本末页的编号 "马政司柒拾叁号" 旁,有用指甲刻的小圈,圈内是半枚镇刑司腰牌纹。谢渊的勘合符扫过,圈中显形出密写:"三年秋,王经历送盐引叁佰道。"—— 王经历,正是镇刑司主管马政的官员。
林缚的手在发抖:"大人,这是... 这是周侍郎失踪前的手泽。" 谢渊望着窗外镇刑司的飞鹰旗,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邸报:周龙奉旨查马政,次月便因 "暴病" 消失,结案呈词用的正是这种硫黄墨。
谢渊取来《文房墨谱》,比对抄本墨色:"德佑元年以前,户部用松烟墨," 他指向 "周龙掌钱" 的 "掌" 字,"此墨含涿州赤铁矿粉," 指尖敲在《矿物入贡制》,"正是德佑二年后镇刑司专用墨。"
林缚忽然指着 "盐引折马" 的改笔:"大人,' 折 ' 字收笔带颤," 他翻开周龙的《户部奏疏》,"与侍郎三年前的伤手旧疾一致 —— 那时他刚遭镇刑司刑讯。"
掌印官捧来《火漆底册》,谢渊将抄本火漆印与王林余党案宗比对,发现缺角位置分毫不差:"正统年定例," 他的指节敲在底册第三页,"獬豸缺角必朝右," 而抄本印纹朝左,"此乃镇刑司伪造的风宪官密印。"
底册边缘,有人用极小的字记着:"周侍郎密牍,火漆印叁佰六十方,镇刑司王富康领。"—— 王富康,正是忠勇侯府的马行总管。
在抄本夹缝中,谢渊发现半片纸角,用马血写着:"盐引换马,每引抵银柒两,镇刑司抽成贰两。" 数字旁画着三枚重叠的官印:太仆寺、户部、镇刑司。
"这是分赃清单," 他的声音冷如冰锥,"周龙掌钱,王富康掌马,镇刑司掌印," 目光扫过牍上的硫黄斑,"好个 ' 开中裕国 ',实则是官商分肥的账册。"
谢渊命人取来三年前的《京报》,周龙失踪前最后一道题本写着:"马政之弊,在官商勾连,在印信失序。" 而次日的廷寄上,德佑帝朱批:"着周龙协同镇刑司彻查。"
"协同镇刑司," 谢渊冷笑,"难怪他会失踪。" 林缚递来《镇刑司提人簿》,周龙的名字在 "德佑二年冬月廿三" 条下,批语是 "查无实据,暂押诏狱"—— 而诏狱的记录里,从无此人收监痕迹。
掌印官突然跪地:"大人,周侍郎被提审时,曾托卑职藏牍," 他的袖口露出镇刑司烙痕,"说若他不归,便将此牍交风宪官..." 话未说完,七窍溢血而亡,掌心紧攥着半片盐引,边缘齿痕与抄本密写完全一致。
谢渊望着尸体手腕的五瓣花烙,想起李淳、张四维胸口的同款印记 —— 镇刑司用硫黄烙控制马政官员,竟已长达三年。
深夜,谢渊在牍上发现新的密写:"三法司印,九月用。" 验牍灯下,字迹显形为瓦剌文 "合围"。他忽然想起萧枫的急报,瓦剌战马掌的材质,正是涿州私铁 —— 与抄本密写的硫黄矿同源。
"林缚," 他指向牍末的缺角獬豸,"去查三年前镇刑司的废印记录,"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用风宪官的印信,换瓦剌的战马。"
谢渊命人化验抄本火漆印泥,发现含涿州卤砂、镇刑司硫黄、户部松烟墨 —— 正是《印泥规制》中三法司合署公文的禁忌配方。"三色同现," 他的勘合符扫过《印玺定式》,"按律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