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经筵志》载:"经筵之设,肇自神武朝,凡遇朔望,择儒臣明经者进讲,盖欲帝王知稼穑之艰、循吏之范。" 德佑十四年孟夏四月,文华殿丹陛铺青毡,铜龟鹤炉焚沉水香,二十四名鸿胪寺官分列两旁,此等仪轨,正是大吴经筵的定式。侍讲学士蔡时雨身着绯色罗袍,捧黄绫讲稿,其官服补子上的练雀纹在晨光中微颤 —— 这是翰林院侍讲的官阶标志,而他今日所讲,正是震动朝野的循吏典范谢渊。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卯初刻,钟鼓齐鸣。蔡时雨随引礼官入殿,在御案前三跪九叩,方敢展开讲稿。德佑帝萧桓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青衮龙袍,腰间玉带悬 "经筵讲读" 牙牌,此牌乃先帝所赐,象征对经筵的尊崇。
"臣闻循吏者,国之桢干也。" 蔡时雨的声音经殿内穹顶折射,显得格外庄肃,"汉之召信臣修六门陂,唐之韦仁寿开西洱河,皆以三德垂范:一曰守法,二曰爱民,三曰革新。今有左都御史谢渊,正合此三德……"
殿角铜钟突然轻响,镇刑司太监王真以袖掩面,轻咳三声 —— 这是经筵中 "打断讲章" 的暗号。蔡时雨抬眼,见刑部尚书周崇礼的象牙笏板上,"循吏误国" 四字以镇刑司密语写成,每个笔画都暗藏机关。他按住袖中谢渊密送的《宪纲条例》残页,指尖触到页角 "治河必治吏" 的朱砂批注,那是谢渊在曹州决口现场,用混着泥沙的血写就的。
"守法者,非泥古不化,乃守祖宗之良法也。" 蔡时雨侧身指向殿东壁悬挂的《大吴会典》,黄绢上 "监司巡历" 条被朱砂圈红,条文旁注着神武朝太祖手谕:"风宪官为帝王耳目,可互察百司,不限品级。谢渊任山东巡抚时,镇刑司缇骑持‘驾帖’越权提审仓吏,"他抽出《宪纲条例》副本," 依《会典》第一百二十七款‘风宪官互察之制’,巡抚作为地方监司,有权核查缇骑提审公文是否符合‘三法司会签’规制,谢渊当街横笏,正是遵宪纲而行。"
"蔡大人可知《刑律》‘提审规制’?非奉旨不得拦阻缇骑!" 周崇礼怀里藏着镇刑司手谕,盖着 "绳愆纠谬" 印,写着 "阻挠经筵,许吏部侍郎","谢渊若嫌提审有误,自应具本参奏,而非当街抗命!"
蔡时雨却从讲稿中抽出谢渊查案记录,末页盖着曹州府印与三法司会签红戳:"去年曹州仓贪腐案,镇刑司销毁账册时,谢渊已具本参奏,却因王真扣压奏疏,方被迫当街阻缇骑。" 他特意指向记录中 "河底捞起残页" 的细节,"《大吴刑律》第三十九款‘毁弃官文书罪’明载:毁弃者杖一百、徒三年。谢渊率人在冰水打捞三日,正是为守护国法尊严 —— 此等守法,岂是目无纪纲?"
"爱民者,必察民生之艰,此乃风宪官首要之责。" 蔡时雨捧出《预备仓十二则》,经筵展台上的鎏金烛台将纸页间的麦穗投影在殿柱,"按《大吴荒政志》,预备仓属户部管辖,然谢渊以左都御史职掌‘提督仓场’,见徐州灾民嚼麦秸充饥,遂援引《会典》‘监司亲民’条,创‘灾前三验粮’法。" 他指尖划过 "通风槽高五尺,防潮层用三和土" 的批注,"此等细则,皆谢大人亲自丈量所定。"
户部侍郎陈智突然离席,按经筵仪轨,需先叩首再陈奏:"陛下,此乃谢大人去年冬日抢筑堤坝时所穿棉袍。" 他展开的青布袍上,右襟补丁用的正是《河防图》残片,补钉针脚细密如堤岸夯线,"睡料场草垛月余,冻坏右腿,却不许属下声张,仍每日拄杖验料。"
周崇礼冷笑:"风宪官理当总揽大纲,岂可亲操细务?越职扰民,莫此为甚!" 却不知陈智所呈棉袍口袋里,还留着半块硬饼 —— 那是用河工口粮制成的麸饼,饼上的牙印清晰可见,显是饥饿时用力咬下的痕迹,"且谢渊私改仓制,分明违背《户部仓庾规》!"
陈智立即反驳:"《户部仓庾规》首条‘仓廪利民’,谢大人改‘秋后验粮’为‘灾前三验’,正是遵规而行!" 他展开《预备仓十二则》中夹着的灾民联名信,"徐州百姓按的一百三十七枚指印,便是最好的官制注脚。"
"革新者,非好乱务奇,乃因时制宜,此合《大吴会典》‘因时损益’之旨。" 蔡时雨展开三丈长卷《河防图》,图中黄河走势旁,"铁犀镇河以工代赈 "等策用不同颜色标注," 谢渊见河工‘均工法’吃大锅饭,遂创‘计功给粮’法,依《会典》‘河工计功’例,每日筑堤一尺给粮一升,多劳多得。"他指向图中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些红点,皆是匠人血书的工量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