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桢记

第304章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1 / 1)

卷首语

《吴史?舆服志》载:"符验之制,始自神武皇帝,以铜鱼合符为信,蜡封印信为证,严令 ' 伪造符验者,不分首从皆斩,家属没官 '。" 德佑十年秋,禅位大典筹备之际,潞安驿站查获伪造 "急递铺金牌",其火漆印纹与晋王府密信如出一辙。谢渊按《邮驿则例》勘案时,发现伪造蜡模边角缺损呈犬牙状,恰与万历三十七年《御史弹劾录》中 "太原府印模遭窃" 的描述吻合。当四十二枚蜡模在驿丞私宅出土,"德佑帝御宝" 印模底部的 "蟠虺纹" 竟混刻永兴帝旧玺的 "螭龙纹"—— 这已非寻常伪造案,而是试图以旧玺替换禅位信物、颠覆国本的惊天阴谋。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 战国《管子?明法解》的箴言穿透千年时光,在德佑十年的风云变幻中化作最锋利的判词。当潞安驿站的铜铃摇碎晨雾,当蜡模残屑在烛光下折射出阴谋的幽光,一场关乎王朝正朔的律法攻防战,正以最惊心动魄的方式展开。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

万事之仪表也;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故明主之治也,

当于法者赏之,违于法者诛之。

故以法诛罪,

则民就死而不怨;以法量功,

则民受赏而无德也。

此以法举错之功也”。

德佑十年九月初九,辰初刻。潞安驿站的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商队首领王二柱捧着带血的兵部火票踉跄跪地,文书边缘的齿痕翻卷如撕裂的伤口:"大人!驿丞说没十两 ' 铺陈银 ' 就扣火票,小的不肯,就被他拿算盘砸破头 ——" 话音未落,柜台后的驿丞赵德用突然将算盘掼在地上,算珠迸溅的脆响惊飞檐下宿鸟。

谢渊按在剑柄上的手指青筋暴起,展开《大吴律?邮驿篇》卷三十五时,羊皮纸发出岁月沉淀的脆响:"永熙五年秋七月,先帝亲定 ' 公差凭符验食宿,驿丞苛索者杖八十,追赃入官 '——" 他的指尖重重叩击柜台暗格,朽木缝隙渗出的蜡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赵德用,你这抽屉里藏的四十二枚蜂蜡印模," 指节敲落的蜡屑里混着朱砂细粒,"为何混着宣德年间就该销毁的 ' 太原府急递铺 ' 旧模?"

赵德用袖中的象牙算盘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算珠碰撞声忽快忽慢:"这... 这是前任驿丞留下的旧物,小的收在..."

"旧物?" 谢渊一脚踹开柴房朽门,樟木箱里四十二枚蜡模泛着刺鼻的硫黄浊气。他用佩刀挑起 "太原府" 印模,缺口处露出暗黄色的松木芯:"永兴三十七年,山西巡按御史李铎奏报," 展开泛黄的弹劾录残页,火漆印下方的插图里,印模缺口呈犬牙状撕裂 —— 当谢渊将实物按在图上,连木纹走向都严丝合缝,"当年这印模在太原府失窃时,被仓库老鼠啃出三道齿痕," 刀尖划过修补蜡层,"你看这残留的鼠牙划痕,还带着陈年木屑!"

赵德用突然扑向木箱,被玄夜卫按倒时袖口绽开,三道新月形灼伤疤痕在腕间扭曲如蛇:"冤枉啊大人!这是小的去年熬药时..."

"熬药能熬出蜂蜡七份、硫黄三份的灼伤?" 谢渊蹲身逼近,鼻尖几乎要撞上对方颤抖的瞳孔,"太医院《毒疮秘录》载:' 熔蜡灼伤,疮面必呈半月弧,伴硫黄熏染黑纹 '——" 他指向院内熔蜡炉,炉底未燃尽的蜡渣里混着朱红色颗粒,"这不是普通朱砂," 用刀尖挑起颗粒碾磨,"是晋王府专用的婺源辰砂,色如鸡血,触之生凉!"

赵德用突然唾沫横飞地嘶吼:"你血口喷人!晋王府岂是你能..."

"晋王府?" 谢渊猛地揪住对方衣领,将其掼在蜡模箱上,四十二枚印模哗啦作响:"去年八月,晋王府长史司采买蜂蜡三百斤、硫黄百斤," 抖开内承运库账册,朱砂圈注的条目在阳光下刺眼,"同月你驿站的熔蜡炉突然换新," 靴尖碾碎炉边的蜡块,"连炉灰里都筛得出辰砂!你以为用旧印模就能瞒天过海?"

未初刻,潞安府大堂。谢渊将四十二枚蜡模按州县整齐排列,"德佑帝御宝" 印模被单独置于正中,烛光摇曳间,篆纹里的螭龙图案若隐若现,似在吞吐阴谋的雾气。他狼毫笔饱蘸朱砂,在印模底部写下批注时,笔尖与蜡面摩擦出沙沙声响:"赵德用,《舆服志》卷六载:' 皇帝御宝用蟠虺纹,永兴帝旧玺方用螭龙纹 '—— 你刻这印模是何居心?"

赵德用被铁链锁着的手腕疯狂挣扎,铁环撞击声震得房梁落灰:"是知府大人让刻的!他说... 他说晋王殿下..."

"住口!" 知府张成的官靴将地砖踩出裂痕,腰间玉带扣崩飞砸在谢渊案前:"谢御史仅凭几个蜡模就想构陷皇亲?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

"构陷?" 谢渊将《蜡模材质检验书》狠狠摔在张成脸上,桑皮纸糊的封皮散开,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字迹:"所有印模的蜂蜡," 指节戳穿纸张,"都来自晋王府专属的沁水蜜坊,连蜜蜡里的槐花香气都一样!" 又甩出一叠信笺,火漆封印处 "晋王府印" 的残痕犹在,"你与晋王府长史的往来文书," 红笔圈住 "禅位前备妥急递金牌" 的密令,"按《大吴律》卷十七 ' 伪造御宝 ' 条," 抓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当处凌迟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