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阁,凌霄殿。
这里从未如此“喜庆”过。
往日肃杀凛然、剑气冲霄的宗门核心,此刻被刺目的红绸粗暴地覆盖。粗如儿臂的鎏金红烛在描金绘彩的灯架上熊熊燃烧,将冰冷的石壁映照得一片暖融,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属于灵矿与剑胚的金属腥气。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身着彩衣的乐师在角落卖力吹奏,喜庆的调子被空旷高耸的穹顶放大,带着一种空洞而虚假的回响。
正道三大宗门——万剑阁、梵天教、紫霄宗——的核心人物济济一堂。万剑阁阁主萧天绝高踞主位,一身金线绣云纹的玄色锦袍,面容沉静如水,唯有指间一枚硕大的、内蕴流动血丝的墨玉扳指,在烛光下偶尔折射出幽冷的光。他身旁的万剑阁少主萧玉郎,身着大红喜服,金冠束发,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偶尔扫过殿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倨傲。
梵天教主身披金红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嘴角却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周身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与更深处一丝腐朽的气息。紫霄宗宗主则是一身紫色道袍,鹤发童颜,手持拂尘,看似仙风道骨,眼神开阖间却精光四射,透着老辣的算计。三大宗门的长老们分列其后,个个气息渊深,或谈笑风生,或闭目养神,将整个凌霄殿化作一个巨大的、充满无形压力的漩涡中心。
而漩涡的核心,是殿中那抹最炽烈的红。
洛红衣。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凤冠霞帔,嫁衣如火。繁复的金丝刺绣在红衣上勾勒出振翅欲飞的鸾鸟,每一片羽毛都缀满细小的灵珠,随着她细微的呼吸,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厚重的金线流苏从华贵的凤冠上垂下,半掩着她的面容,只露出一点莹白的下颌和一抹涂抹得极其艳丽饱满的红唇。那红唇微微上翘,带着新嫁娘应有的羞涩与期待,完美得如同画上去一般。
然而,在涵婓眼中,透过那层精心描绘的艳丽伪装,她看到的是一把出鞘的刀。洛红衣挺直的脊背,纹丝不动的站姿,甚至那被宽大袖袍遮掩、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都透着一股绷紧到极致的、随时准备爆发出致命一击的锐利。她周身散发的气息,并非新妇的温软,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冰寒杀意,如同覆盖在熔岩之上的薄冰。
涵婓坐在下首,位置不算显眼,却足以将整个大殿尽收眼底。她同样是一身赴宴的正装,玄色劲装外罩了一件暗红色的软甲,腰间悬着那柄饮血无数、刃纹中《血光策》字迹若隐若现的血刃。她低垂着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边缘,仿佛在专注地欣赏杯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只有坐在她身侧、同样作为“陪嫁护卫”的雷烬,才能从她近乎凝固的呼吸节奏和眼底深处那一掠而过的寒芒,感受到统帅此刻汹涌的心绪。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豪赌。洛红衣以身为饵,潜入这龙潭虎穴,目标便是婚宴上那三杯足以毒杀元婴大能的“合卺酒”。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涵婓的任务,是在毒发混乱的瞬间,制造更大的混乱,并确保洛红衣能趁乱脱身。
“吉时已到——新人行合卺之礼!”司礼长老洪亮的声音穿透靡靡之音,回荡在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殿心。
萧玉郎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缓步走向洛红衣。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练剑之人特有的稳定与力量感,轻轻握住了洛红衣覆在宽大袖袍下的手。
隔着流苏,涵婓看不清洛红衣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那被萧玉郎握住的手,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柔软。她微微侧身,任由萧玉郎引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紫檀案几。
案几上,两尊造型古朴、通体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合卺杯,在红烛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杯身以赤金镶嵌出交颈鸳鸯的图案,栩栩如生。杯中之酒,色泽澄澈如琥珀,散发出清冽醉人的异香,正是万剑阁珍藏的千年灵酿“醉仙引”。
两名身着彩衣的侍女捧着托盘上前。一个托盘上放着纯金的酒壶,另一个托盘上,则并排放着三只稍小的、同样由暖玉雕成、镶嵌金丝祥云纹的玉杯。
司礼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新人合卺,同饮此杯,永结同心!请少主、少夫人为三大宗门尊者敬酒!”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所在!合卺酒无毒,但这三杯由“新人”亲手斟满、敬献给三大宗门魁首的酒,才是洛红衣精心调配的“血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玉郎和洛红衣身上,带着祝福、审视、以及更深的试探。
萧玉郎松开洛红衣的手,姿态优雅地拿起纯金酒壶。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洛红衣被流苏遮掩的面容。他动作流畅地为那三只玉杯斟满“醉仙引”,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香气愈发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