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膳阁的琉璃瓦在晨雾中泛着青灰,苏小棠站在门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银镯。
昨夜那团灼人的火又在梦里烧了半宿,此刻她望着门楣上尚未悬挂的匾——皇帝说要亲自来赐“天膳”二字,倒像是要把这把火彻底烧到台面上来。
“掌事!”小桃喘着气从角门跑进来,发梢沾着露水,“御辇到了西角门,李公公说皇上要先看您备的宴!”
苏小棠喉间滚过一丝热意。
她等这一天等了三个月——自天膳阁挂牌那日起,她便让学徒们每日辰时去菜田蹲守,未时在井边记水温,就是为了今日这桌“春醒宴”。
说是宴,实则是面照妖镜——灶灵会当年用“灶神托梦”之术操控人心,靠的便是食物里掺的迷魂草。
她以本味之道反制,每道菜都特意放大食材最本真的鲜香,若有人中过迷魂草的瘾,此刻怕是要像被抽了筋骨似的坐不住。
“摆开!”她反手将银镯推至臂弯,绣着云纹的围裙被风掀起一角,“热菜按梅、兰、竹、菊四盏先上,汤羹等皇上落了座再煨。”
御辇的金顶转过影壁时,晨雾刚好散了。
皇帝穿着月白常服,身后跟着陆明渊——他今日没束玉冠,墨发用根紫檀簪随意别着,倒比穿朝服更像个闲散公子。
苏小棠垂眸行礼,余光瞥见他腰间的玉佩晃了晃,是她去年用鱼胶粘合的那枚,裂痕里还嵌着点姜黄,倒成了独一份的标记。
“苏掌事。”皇帝的声音带着晨露的凉,“朕听闻你这宴能醒神,今日便要看看,是菜醒人,还是人醒菜。”
第一盏梅盏上来时,满殿都是青梅破核的酸。
苏小棠站在屏风后,眼尾的余光扫过每一张脸:左首的户部尚书捻着胡子笑,右首的大理寺卿在抿茶,最末座的礼部侍郎——她顿了顿。
那人身子坐得笔直,可指节却攥着桌布,指背青筋像蚯蚓似的爬出来。
第二盏兰盏是清炖竹荪。
竹荪在汤里舒展成伞状,浮着几点火腿末。
苏小棠闻到了,是竹荪菌盖特有的土腥气——这味儿最能激醒被迷药麻痹的嗅觉。
礼部侍郎突然呛了一声,汤盏“当啷”砸在案上。
他脖颈的血管突突跳着,眼白里血丝漫上来,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陛下!”他踉跄着站起来,腰间的玉牌撞在桌角,“您被妖女迷惑了!这菜里有...有邪术!”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陆明渊的紫檀簪晃了晃,他端着茶盏的手没动,可指节却慢慢扣住了案几。
皇帝放下茶盏,声音还是稳的:“李公公,去看看侍郎怎么了。”
李公公刚迈出两步,礼部侍郎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
寒光掠过苏小棠的眉梢,她看见他瞳孔缩成针尖大——那是迷魂草发作时的征兆。
禁军冲上来时,他挥剑劈碎了半扇屏风,碎木片扎进苏小棠手背,她却笑着从袖中摸出个绣着灶神纹样的香囊。
“这是他刚才擦嘴时掉的。”她举起香囊,麝香混着点焦苦的药味散出来,“三年前抄灶灵会老巢时,长老们身上都有这种香。”
陆明渊接过香囊的动作极轻,指甲盖挑开收口的丝线。
里面滑出张染了茶渍的绢布,展开时,苏小棠看见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红点——都是京中要员的宅邸。
“好个借灶神之名,行控心之实。”陆明渊指尖划过绢布边缘的火漆印,那是已经被禁的灶灵会标记,“他们倒以为,用迷魂草勾着这些人,就能翻了天。”
皇帝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盏底在案上压出道浅痕:“苏掌事,这迷魂草的瘾,可解?”
苏小棠望着殿外渐沉的天色。
晚风掀起她的围裙角,露出内里月白短打——那是她做粗使丫鬟时穿的旧衣,洗得发白的袖口还沾着当年揉面的面渣。
她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进来的碎木片,触感像极了迷魂草的茎秆。
“能解。”她抬头时,眼里映着殿内烛火,“但得用他们的法子。”
深夜的天膳阁飘着草药香。
苏小棠蹲在灶前,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她面前摆着几味药材:薄荷要选叶背带白霜的,甘草得挑根须带泥的,最中间那盏青瓷碗里,泡着她白日里从侍郎衣物上刮下的迷魂草残渣。
银勺碰在药罐上,叮的一声。
她望着罐里翻涌的气泡,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团火——原来不是警告,是提醒。
灶神的印记在掌心发烫,她摸了摸,纹路里的金光比昨日更亮了些,像极了当年老厨头教她看火候时,灶膛里跳动的星子。
“明日,”她对着药罐轻声说,“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以火攻火。”苏小棠将最后一撮晒干的薄荷叶碾碎时,窗纸已泛起鱼肚白。
药杵与石臼碰撞的轻响里,她盯着青瓷碗中淡碧色的药汁——这是她用迷魂草根茎为引,配了七味清神药材熬了整夜的“清心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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