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御膳房后巷的青石板被月光浸得发白。
苏小棠裹着玄色斗篷,怀里揣着《火经》残页,脚步踩过白冥血迹未干的砖缝时顿了顿——那抹暗红已凝成深褐,像块烧透的炭。
"阿桃说祭坛地道的机关在灶王像背后第三块砖。"她对着风低低念了句,指尖抚过腰间天膳阁令牌,青铜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陆明渊的情况下夜探禁地,喉间泛起微酸,不是害怕,是种近乎灼烧的急切——白冥临终前那句"灶神的火会烧穿所有陷阱",像根细针戳在她心口。
她要自己烧穿这层陷阱。
祭坛的木门在推时发出闷响,霉味混着青铜锈气扑面而来。
九口半人高的青铜鼎呈北斗状排布,每口鼎下都有半熄的灶膛,冷灰里还沾着前日祭祀用的鸡骨。
苏小棠摸出火折子,火光映亮残页上的字迹:"九灶归一,以心引魂"。
第一口灶膛在东北角,对应"冰"。
她取出陆明渊给的火珠,火珠碰到冷灰的刹那突然发烫,"噗"地窜起幽蓝火苗。
鼎身震颤,冰碴顺着鼎沿簌簌往下掉,连她鬓角都凝了层白霜。
有个裹着狐裘的虚影从鼎中浮起,眉眼模糊,指尖却结着冰晶,冲她点了点头又消散。
第二口在正南,"风"。
火苗转为青碧,风卷着灶灰打旋,虚影是个戴斗笠的女子,袖中飞出的不是风,是细碎的面屑——像极了她在尚食局见过的吹面师傅。
苏小棠突然明白,所谓灶使,原是历代最顶尖的厨人。
第三口"雷",火苗噼啪炸响如爆豆;第四口"木",绿焰里飘出松针清香;第五口"土",黄焰中翻涌着新麦的甜;第六口"水",蓝焰凝成流动的水珠;第七口"金",赤焰里跃动着铁勺碰撞的脆响;第八口"魂",紫焰诡异地缠上她手腕,虚影是个白发老妇,怀里抱着个缺了口的陶碗——那碗,和她母亲临终前握在手里的,一模一样。
"娘?"苏小棠脱口而出,眼泪砸在灶台上。
紫焰突然缩成细流钻进她眼尾,她眼前闪过片段:破落小院里,妇人蹲在灶前给她煮面,汤勺碰着碗沿说"小棠的舌头是灶神赏的";侯府柴房里,妇人被嫡母推搡,玉牌摔在地上裂出细纹;还有那夜,妇人咳着血在她手心画地图,说"沿着刻痕走,别信灶神"。
"第八口鼎,是娘。"她抹了把脸,火折子"咔"地折断。
第九口灶在最中央,本该是"赤焰",可灶膛里的火珠却只是冒烟,始终不起焰。
金纹从腕间窜上脖颈,像无数蚂蚁在啃噬血管——这是过度使用本味感知的前兆,她却咬着牙将整颗火珠按进灶膛。
"轰"地一声,整座祭坛剧烈震动。
第九口鼎的鼎盖"当啷"落地,黑灰腾起如浓云,却在半空凝成赤金色。
苏小棠捂住发疼的太阳穴,看见那道她曾在龙鳞羹里见过的身影:红裙曳地,发间别着银勺,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
"你终于来了。"虚影开口,声音像灶火舔着锅底,"我等了九世。"
苏小棠踉跄着扶住鼎身:"你是...赤焰灶使?"
"我是你,你是我。"虚影抬手,指尖拂过她眉心,"九灶使本是一体,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可你不该强行唤醒我——"她的目光扫过第八口鼎残留的紫焰,"你娘用魂火封了赤焰灶的命门,就是怕你走上这条路。"
"什么路?"苏小棠觉得喉头发甜,金纹已经爬上了眼皮,"白冥说灶神的火会烧穿陷阱,你们说的灶神,到底是谁?"
虚影的表情突然悲悯:"没有灶神,只有九团执念。
我们因对厨艺的痴念成了灶使,又因痴念被困在鼎里千年。
你要归一,就要把九团执念融进你的魂里——"她的手按在苏小棠心口,"代价是,你会变成新的鼎。"
"我不怕。"苏小棠抓住她的手腕,金纹与虚影的赤焰在掌心纠缠,"我要知道,我娘的玉牌,侯府的阴谋,陆明渊说的局...所有事的真相。"
虚影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陆明渊翻密折时的模样:"真相?
等你成了鼎,自然会知道。"
她指尖一弹,一道金色火焰没入苏小棠胸口。
剧痛从心脏炸开,苏小棠眼前突然一片雪白,听觉、嗅觉、触觉像被人用刀齐齐斩断。
她踉跄着栽向祭坛,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第九口鼎的内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和她母亲玉牌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原来...玉牌上的地图..."她的意识沉入黑暗前,听见虚影在耳边低语,"归途已至,赤焰重燃。"
(终南山九鼎祭坛,第九口鼎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鼎中汤羹沸腾如岩浆,八道虚影从其余鼎中升起,齐齐朝着东方跪下。
月光透过祭坛穹顶的圆孔照下来,在地面投出个火字——与苏小棠腕间的金纹,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