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是被烛芯爆响惊醒的。
案几上的残烛已燃到尽头,蜡油在羊皮卷上积成浑浊的琥珀。
她低头时,发梢扫过那行被红笔圈起的字迹——"九灶使各执一火,鼎在火在,鼎碎魂散",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昨夜从档案阁榫缝里抠出的霉斑。
窗外漏进第一缕天光时,她的指尖还停在"苏氏,掌金焰,主调和"那行字上。
原来不是残魂,是传承。
金纹从腕间爬向掌心的每一道脉络,此刻都在发烫,像在应和卷中"印记随血脉流转"的批注。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摔碎的陶碗,裂缝里渗出的金斑;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喉间泛起的铜锈味——原来那些被她当作怪病的征兆,都是金焰灶使的血脉在苏醒。
"阿棠。"
雕花门被推开半寸,陆明渊的声音裹着晨雾飘进来。
他换了件月白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缠枝莲,却掩不住腕间那道暗红的烫伤——正是昨夜扶她上轿时,被轿帘铜环刮翻的药碗泼的。
苏小棠攥紧羊皮卷,指节发白:"你早知道。"
不是问句。
昨夜在档案阁,他明明看见她撞翻烛台时金纹漫过虎口,却只递来帕子擦手;今早送来的参汤里多了朱砂,分明是为她昨夜翻档案时咳血准备的。
陆明渊倚着门框,晨光从他身后漏进来,在他眼尾投下阴影:"知道你是苏厨正的后人,知道金焰印记在你腕间蛰伏二十年。"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东西,"但九灶使的秘密,连先皇都只知其一。"
那是枚钥匙,青铜铸就,表面刻着与金纹如出一辙的云雷纹。
苏小棠伸手去接时,钥匙的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到胳膊肘,像触到了地底千年不化的寒铁。
"九鼎灶最深处的禁室。"陆明渊的拇指轻轻擦过钥匙齿痕,"当年九灶使封印灶神的祭坛。
你要的答案,在那里。"
他说"封印"时,尾音轻得像叹息。
苏小棠突然想起档案里那句"致九鼎灶崩,神火焚殿"——如果九灶使是封印者,那被封印的又是谁?
御膳房后巷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
苏小棠捧着装钥匙的锦盒,看值早班的小太监拎着食盒匆匆而过,听他们交头接耳:"代理掌事今日怎么亲自搬典籍?没见她拿的是玄铁锁的盒子么?
怕是要清前朝旧档......"
九鼎灶的石门比她想象中更沉。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锁芯转动的声响在空荡的甬道里回荡,像古钟撞响。
第三道石门打开的瞬间,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她眯眼望去,只见圆形祭坛中央立着口青铜鼎——和她从小到大用的那口,纹路分毫不差。
鼎中火焰只有拇指高,却亮得刺眼。
苏小棠走近时,耳中突然响起细碎的低语,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却又一个字都听不清。
她伸手触碰鼎身,掌心的金纹突然发起烫来,像有团火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是你在说谎么?"她轻声问,呼吸在鼎壁上凝成白雾。
火焰晃了晃,低语声突然清晰了一瞬。
"醒......"
"回来......"
苏小棠的金纹从掌心窜到小臂,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那些细小的纹路正发出淡金色的光。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翻了脚边的陶瓮。
碎陶片飞溅时,她看见瓮底压着半块玉牌,刻着"苏"字——和她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块,刚好能拼成完整的"苏"。
晨钟在宫外响起时,苏小棠的指尖还停在玉牌裂缝处。
金纹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爬,在肘部聚成小小的火焰形状,每跳一下,鼎中的火焰就亮一分。
她望着那团跳动的光,忽然想起昨夜档案里最后一句:"金焰不灭,灶神不生。"
而此刻,她腕间的金纹,正在发烫。
苏小棠的指尖离鼎壁还有三寸时,腕间金纹突然如活物般窜上小臂。
那些细密的纹路不再是温吞的烫,而是像被泼了滚油,每根神经都在抽痛。
她咬着唇硬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步,绝不能退。
青铜鼎的温度透过锦缎直往骨头里钻。
当她的手掌贴上冰凉的鼎壁时,预想中的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一股滚烫的能量顺着掌心金纹涌进血脉。
那能量像液态的火,从手臂烧到心口,再顺着脊椎窜向脑仁。
她眼前炸开一片金光,膝盖一软几乎栽倒,却被那股力量托着直挺挺立在原地,意识渐渐被抽离身体。
黑暗来得毫无征兆。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赤焰翻涌的火场里。
火势从四面八方涌来,却烧不穿她脚下那方青玉铺就的台基。
正对面站着个身披红袍的女子,发间金簪垂落的流苏扫过眉尾,眼尾的金纹一直延至颈侧,连腰间的玉牌都刻着与她腕间如出一辙的云雷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