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砖缝里还凝着陈阿四的血珠,苏小棠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那抹暗红,又猛地缩了回来。
阿桃捧着收尸的草席从后堂跑进来,草席边缘沾着灶灰,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灰痕:"苏厨娘,张公公说三公子在偏厅等您。"
她扶着案角站起来,袖中染血的信笺硌得手腕生疼。
陆明渊的声音从偏厅传来,混着茶盏轻叩的脆响,比平日多了几分冷硬:"苏厨娘,陛下口谕。"
偏厅门帘掀起的瞬间,穿堂风卷着灶火的焦味扑进来。
陆明渊倚在檀木椅上,玄色广袖垂落,半块玄铁残印在他掌心泛着幽光——和陈阿四信上的烙痕分毫不差。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金纹又开始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陈阿四私通逆党,御膳房需得换个干净人掌事。"陆明渊抬眼,目光扫过她鬓角凌乱的碎发,"陛下准了本公子的荐,由你暂代掌事。"
茶盏重重落在案上。苏小棠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为何是我?"
"你当御膳房是菜市场?"陆明渊指尖摩挲着残印,"陈阿四管了十年,采购单子能绕御花园三圈。
换个生手,明日早膳的燕窝粥怕要熬成糊。"他忽然笑了,眼尾微挑,"再说...你掌了勺,本公子的药膳才喝得安心。"
苏小棠喉间发紧。
她想起昨夜替陆明渊熬的安神汤,汤里加了三朵雪绒花——那是他每月十五必喝的,说是旧伤发作。
可此刻他眼底分明没有半分疲色,连茶盏边沿的指节都泛着冷白,哪像个需要喝药膳的?
"谢三公子抬举。"她垂眸行礼,袖中信笺窸窣作响,"只是这掌事的印..."
"在尚食局。"陆明渊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她脚边,"戌时三刻,本公子陪你去取。"他走到门边又停住,声音放得极轻,"苏厨娘,有些事...知道得太急,容易烧了手。"
门帘落下时,苏小棠盯着他留在案上的残印。
那纹路像极了她掌心的金焰,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是夜,苏小棠躺在窄小的偏房里,锦被下的掌心始终攥着那半卷血书。
窗外新月如钩,月光漏进窗纸,在墙上投出枝桠的影子,恍若昨夜梦境里缭绕的香火。
"归位之时将至。"
模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她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炭,从喉咙里漫上来的热意几乎要灼伤舌尖。
她掀开被子坐起,月光正落在梳妆台上——那枚随她从侯府带来的银簪,不知何时滚到了妆奁边缘,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第三夜了。
每夜子时,她都会梦见一座青石板铺就的祭堂,堂中砌着座两人高的灶台,炉火烧得正旺,火舌里隐约浮着张脸,眉眼被火光揉碎,只余下唇瓣开合的形状:"归位。"
她摸黑倒了盏凉茶,凉水灌进喉咙,却熄不灭胸口的灼热。
窗外更夫敲过三更,御膳房的方向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守夜小太监往灶里添柴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苏小棠摸出藏在床底的钥匙。
那是陈阿四死后,她在他常翻的《食经》里找到的,铜钥匙齿痕很深,刻着个"鼎"字。
御膳房老人们说过,最里间的"九鼎灶"是禁地,历代掌事才能进入,里面封印着...
她裹紧外衣,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
等走到那道朱漆门前时,后颈已经沁出薄汗。
门楣上的"九鼎"二字被蜡封住,她擦去蜡渍,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内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门开了。
霉味混着极淡的檀香涌出来。
苏小棠摸出火折子,幽蓝的火光里,九座青铜灶依次排开,每座灶身上都刻着云雷纹,最中间那座的灶口,竟凝着半团未熄的炭火。
她伸手触碰最近的灶壁。
指尖刚贴上青铜,电流般的震颤顺着手臂窜上脊椎。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穿玄色祭服的男人跪在灶前,手里托着和陆明渊残印一样的玄铁;十二岁的陈阿四躲在灶后偷吃供果,被老掌事用锅铲敲头;自己七岁那年在侯府厨房偷馒头,被嫡姐沈婉柔推搡着撞翻的,正是这样的青铜灶——
"轰"的一声,中间那座灶的炭火突然腾起三尺高。
苏小棠踉跄后退,撞在另一座灶上。
火光中,那模糊的脸终于清晰了些:是个眉目清俊的男子,穿着和她梦境里一样的玄色祭服,他的眼睛泛着金芒,和她掌心的纹路如出一辙。
"你是谁?"她脱口而出。
男子的唇瓣开合,这次她听清了:"我在等你。"
胸口的灼热突然化作刺痛。
苏小棠捂住心脏,指缝间渗出冷汗。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眼前的景象从未如此清晰——青铜灶上的云雷纹,连最细的那道刻痕都看得分明;炭火里未燃尽的枣木,纹路如游龙般蜿蜒;甚至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都比往日浓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