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炸响的刹那,顾承砚的后颈猛地绷起一道青筋。
他反手扣住苏若雪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是商会方向。”
苏若雪的指尖在发抖,却没有抽回手。
她望着顾承砚紧绷的下颌线,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混着越来越近的枪响——这次不是闸北巡逻队的零星警告,是自动步枪连射的爆豆声,间或夹杂着手榴弹炸开的闷响。
“跟我来。”顾承砚拽着她往楼下跑,鞋跟磕在木楼梯上发出急响。
路过客厅时他突然停步,从博古架第二层抽出块青石板——那是他上月让人改造的机关,石板后露出个仅容一人的暗门,“下去,密室里有电台和三天的干粮。”
“你呢?”苏若雪抓住他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我跟你一起——”
“若雪。”顾承砚捧住她的脸,拇指抹过她发颤的眼角,“你是商会的账房,是所有东家的账本。他们炸了总部可以重建,烧了合同可以重签,但你要是出事……”他喉结滚动,“我拿什么给那些把身家性命押给我的人交代?”
苏若雪咬着嘴唇点头,转身钻进暗门。
顾承砚弯腰替她理了理被门框勾住的发尾,突然听见她在黑暗里轻声说:“承砚,小心周慕舟的人。下午律师去虹口时,跟他碰头的是穿黑西装的,左耳垂有颗红痣。”
暗门闭合的瞬间,顾承砚摸出怀表里的微型罗盘——那是护卫队队长老陈送的,指针偏转的角度对应着三条接应路线。
他抄起玄关处的乌木拐杖(杖头藏着短刀),刚推开宅门就被冷风灌了满怀。
马路上停着辆没开灯的黄包车,车夫掀起毡帽冲他点头。
顾承砚跳上车,车轮刚滚动就听见车夫压低声音:“总部后门被炸开了,三儿他们守着楼梯,但二狗子反水了,带着人开了侧门。”
“意料之中。”顾承砚捏紧拐杖,“周慕舟在监狱里关着,能调动的只有那些收过日商银票的软骨头。”他望着前方渐次亮起的火光,“老陈带多少人?”
“二十个兄弟,藏在码头仓库,等您信号。”
黄包车在离商会两条街的巷口停下。
顾承砚踩着碎玻璃冲进院子时,正看见两个穿黑衫的男人举着驳壳枪往二楼冲,楼梯拐角的留声机突然炸响——那是他让人改装的机关,唱片里灌的不是《夜来香》,是提前录好的“商会重地,擅闯者死”。
“停火!”为首的黑衫男顿住脚步,枪口晃了晃,“这声音是顾……”
“顾什么?”顾承砚从廊柱后转出,拐杖尖点地发出脆响,“顾少东家来给各位送宵夜了。”他抬手甩出三枚铜扣——那是护卫队的暗号,藏在屋檐下的三个兄弟同时开枪,黑衫男的帽子被掀飞,露出后颈一道刀疤。
“是松田组的人!”二楼突然传来会计老张的尖叫。
顾承砚抬头,正看见老张被人用枪抵着脖子推到窗前,玻璃上倒映出几个戴白手套的身影——那是虹口日商常用的装扮,手套上沾着顾家绸庄特有的靛蓝染料。
“顾先生。”戴白手套的男人操着蹩脚的上海话,“您的商会挡了太君的财路。现在放下武器,还能留个全尸。”
顾承砚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嘴角扯出冷笑:“财路?你们抢了荣记纱厂的机器,烧了李记米行的仓库,现在连账本都要毁——”他突然提高声音,“老陈!”
院外传来汽车鸣笛的长音。
戴白手套的男人脸色骤变,刚要转身就听见“砰”的一声——顾承砚的拐杖头弹出三寸短刀,精准扎进他持枪的手腕。
血珠溅在靛蓝染料上,晕开朵狰狞的花。
“封锁楼梯!”顾承砚捡起地上的驳壳枪,“老张,去把保险库的水阀打开!”他扫过满地狼藉,发现侧门果然大敞着,几个穿商会制服的护卫正举枪往里面冲——是二狗子的人,胸口的徽章歪歪扭扭,明显是临时别上的。
“火油桶!”顾承砚喊了一嗓子。
早蹲在二楼的学徒阿福立刻掀开油布,十桶火油顺着楼梯滚下去。
黑衫男们慌忙躲避,顾承砚趁机扣动扳机,子弹擦着二狗子的耳朵钉进墙里:“叛徒的命,比火油还贱。”
火光突然炸亮。
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油灯,火油遇火腾起半人高的火苗。
戴白手套的男人捂着伤口往侧门跑,却被突然冲进来的老陈截住。
顾承砚看着老陈用枪托砸向那人后颈,视线突然扫过角落——
有个穿灰布长衫的身影缩在档案柜后,手里攥着把冒烟的勃朗宁。
他的左耳垂上,有颗醒目的红痣。
“若雪说的律师。”顾承砚眯起眼,刚要追过去,后肩突然一热。
他踉跄两步,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是暗枪。
“顾先生!”老张从保险库冲出来,手里举着个铁皮盒子,“账本在这!水阀开了,二楼要淹了!”
顾承砚扯下衣襟缠住伤口,枪声、喊杀声、水流声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