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棚户区宛如一片被城市彻底遗忘的腐烂疮疤。逼仄、肮脏、迷宫般的巷道纵横交错,堆积着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垃圾山,散发着混杂着霉变、腐烂食物和劣质燃煤的刺鼻气味。房屋低矮破败,歪歪斜斜地相互倚靠,仿佛随时都会在夜风中轰然倒塌。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撕破了这片死寂的沉腐。
陈野一马当先,身影在昏暗中疾如鬼魅。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那股诡异腌菜缸特有的、混杂着剧毒药草的腥甜臭味,左手拎着那个沉重的银灰色密码箱,箱面沾满了熔炉的脑浆、凝固的血块以及他自己从断臂处渗出的、在剧烈运动中再度撕裂的猩红。
密码箱表面那无数细小的信号灯在黑暗中疯狂闪烁着不祥的猩红,如同黑暗中某种深海怪物的复眼,急促、紊乱,却执着地指向某个方向——正是陈野他们狂奔的方位!它在无声地尖叫,在疯狂地向它的主人发送坐标!这就是一个致命且无法摆脱的灯塔!
“嗬…嗬…陈先生…方向…方向对吗?”火凤紧跟在陈野侧后,她的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撕裂,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到密码箱上那诡异的红灯,心头寒意更甚。
“甩不掉…那鬼箱子在报信!”一个搀扶着黄百万的壮汉,瞥见那闪烁的红灯,绝望地嘶喊。黄百万如同一具沉重的尸体,被两人架着拖行,双腿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摩擦,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秦若涵跑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的体力消耗相对小些,但精神高度紧张。她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属于某个倒霉的白虎堂帮众),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如同怪兽巨口般裂开的黑暗小巷岔口,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埋伏。警笛声被重重叠叠的破败建筑暂时隔绝,变得遥远朦胧,但那份如芒在背的致命威胁感却丝毫未减。密码箱的红光,就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闭嘴!跟着!”陈野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温度。他没有回答方向是否正确,也没有看那恼人的红灯,只是凭借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疾行转折。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每一步都踩在最稳固或最容易发力的位置,仿佛对这片活人禁区般的棚户区了如指掌。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在一处堆满破旧轮胎和废弃冰箱的拐角猛地刹住!紧随其后差点撞上他的火凤和秦若涵也瞬间紧绷,强行止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杀意,如同实质的冷水,从前方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那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短促而残酷的屠宰场才会残留的气息!
陈野微微侧身,冰冷的眸光如同鹰隼般刺入前方巷道的阴影里。
微弱的光线来自远处一盏歪斜欲坠的路灯,勉强照亮了巷道中段的地面。
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五花八门却都透着廉价和暴戾气息的衣服——染着廉价油彩的背心、印着扭曲骷髅的汗衫、沾满油污的工装裤…正是刚才堵住豁口、意图将朱雀堂残部扼杀在铁匠铺后门的白虎堂主力帮众!
他们的死状极惨!
有人喉咙被某种极其粗暴的力量撕开,气管和颈骨如同被野兽啃噬般裸露在外;有人胸口深深凹陷,整个肋骨结构粉碎性塌陷,如同被巨大的铁锤砸扁;还有人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四肢关节反折断裂…大部分尸体身下都积着一大滩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深色血液,腥气冲天!兵器散落一地,砍刀、钢管上沾满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血肉碎末。
这绝不是正规军或者普通精锐战斗能制造出来的战场!没有弹孔,没有利刃切割的整齐伤口,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底发毛的、力量层面的蹂躏与撕碎!如同有一头沉默的史前暴龙闯进了羊群,用爪牙和蛮力瞬间碾碎了这些杂鱼!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条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巷道。
残余的朱雀堂汉子们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油画般的场景,一个个呼吸凝滞,脸色惨白如纸。他们认出了一些不久前还在叫嚣的面孔,此刻却成了破碎的尸块。强烈的反胃感和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脏。就连重伤昏迷的黄百万,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是…是谁干的?”火凤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不害怕尸体,但眼前这种毫无美感、只有原始暴力的屠戮方式,让她感到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恐惧。对方绝非寻常帮派高手!这股力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陈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从每一具尸体的伤口和姿态上飞速掠过,最后定格在巷道最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中。
巷道的尽头,连接着另一片更为荒废的区域,似乎是一片等待拆迁、早已无人居住的废弃排屋区。月光被高耸的破败楼体切割得支离破碎,无法照亮那个角落,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
一个身影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走了出来。
脚步落地无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沉重感!
他每踏出一步,巷道上散落的碎石屑便微微震颤;一滩尚未凝固、映着微弱反光的血泊,在他靠近时,竟如受惊的活物般,在他鞋底落点之前微微扩散开涟漪,仿佛在避开某种无形的压力!
身影逐渐暴露在朦胧的光线边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巨大的、穿着厚重特制军靴的脚。靴底沾染着尚未干涸的黑红色泥泞(血与土的混合物),步幅极大。
视线向上。
裤子是深灰色、耐磨到近乎粗糙的特制帆布裤,裤腿异常粗壮,包裹着如同岩石般块垒分明的腿肌。
腰带上挂着一圈沉重的、形态各异的金属件——不是枪械,更像是冷兵器时代的配重块或是某种奇特的装备接口。
再向上。
魁梧!难以想象的魁梧!他的体型甚至比死去的熔炉还要庞大一圈,那种强壮不是健美式的堆砌,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经过无数极致锤炼锻造出来的厚重与坚韧。深灰色的特制战斗背心紧绷在他身上,勾勒出如钢锭般虬结鼓胀的胸肌和背阔肌,肩宽如同横亘的山梁,脖颈粗壮得几乎与头颅同宽。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上身似乎覆盖着一层极其特殊的……石灰色附着物?那并非衣物或护甲,而是如同天然形成的、粗糙不平的岩层皮肤!从肩胛骨延伸至手臂外侧、胸口心脏位置,都有着厚厚一层类似风化岩石的深灰色角质层,边缘处还带着暗沉、仿佛血液凝固干涸后的褐红斑纹!
他的脸…同样被一层薄薄的、接近肤色的灰质层部分覆盖,尤其是高耸的眉弓、颧骨和下颚线,如同戴着一张粗糙的岩石面具。五官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劈,一双眼睛深陷在岩石眉骨之下,瞳孔是近乎无光的深褐色,浑浊如同凝固的泥潭,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亘古岩石般的死寂与沉重。
代号——磐山!
他没有携带任何明显可见的热武器。只是双手自然垂落,但那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骨节粗大无比,指关节覆盖着同样的灰质层,宛如两柄厚重的岩石战锤!
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碾压而来,瞬间让整条血腥巷道都为之窒息!残余的朱雀堂汉子们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双腿控制不住地想要瘫软下去!火凤死死咬住嘴唇,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层次上的恐怖压迫感!
甚至连陈野,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
磐山那双浑浊的死寂眼眸,缓慢地扫过现场:地上的白虎堂尸体,惊魂未定的朱雀堂残部,最后,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定格在陈野身上……确切地说,是定格在陈野左手拎着的那个密码箱上!
箱体表面,那些疯狂闪烁的猩红信号灯,在感受到磐山的注视后,闪烁的频率骤然提升,如同遭遇了天敌般发出更急促的警告!
磐山的目光,最终又落回到陈野的脸上。他那岩石面具般的脸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连思考都要付出巨大努力的缓慢,然后,喉咙里滚动出一串如同山石摩擦般低沉的音波:
“玄龟……物……还……来。”
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要砸穿地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崩般的绝对意志!
他微微抬起了那覆盖着厚厚石灰色角质层的右手巨掌!没有指向陈野,只是向前虚空一按——
轰!!!
一股无形的、磅礴到极致、仿佛真实山体倾轧而下的恐怖压力瞬间充斥了整条巷道!
两侧堆积如山的废弃垃圾猛地向内凹陷、扭曲变形!地上的尸体被这股压力挤压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朱雀堂汉子再也支撑不住,“噗通”几声直接跪倒在地,口鼻溢血,眼神涣散,几乎要被碾碎在当场!
连陈野,他的肩头也微微一沉!脚下的水泥地面以他为中心,“咔嚓”一声,蛛网般的裂纹骤然扩散开来!他手中拎着的密码箱被这股压力死死锁定,表面的红灯闪烁频率达到了巅峰,发出一种近乎凄厉的无声尖啸!
山崩于前!
这绝对不是熔炉那种充满毁灭欲的狂暴,也不是蜂巢那种冰冷的精确,而是一种纯粹的、碾压性的、无视一切的……重!如同整个大地都在与你为敌!
秦若涵的嘴角溢出鲜血,死死抵住旁边冰冷的砖墙才没有跪倒!火凤眼前发黑,体内骨节咯咯作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所有人!这才是玄龟真正的杀招吗?一个仿佛行走的山峦般的存在!
警笛声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清晰无比!刺耳的笛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精准地穿透迷宫般的棚户区,并且距离这里似乎只有一两个街区!
天空远处,隐约传来了低沉的螺旋桨搅动空气的轰鸣!探照灯的光柱如同神灵扫视大地的巨眼,在远处的楼宇间移动、聚焦!
前有磐山临渊,重压如山崩!
后有玄龟尖锋,布下天罗地网!
朱雀堂残部如同瓮中之鳖,陷入绝境!
在磐山那沉重无比、充满死寂的凝视下,在所有人窒息般的绝望目光中,陈野缓缓抬起了头。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张因为断臂痛苦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却极其罕见地…微微向上…勾勒出了一个冰冷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弧度?
面对磐山绝对碾压的力量,面对整个玄龟追捕系统的绞杀,陈野非但没有恐惧退缩,反而……仿佛看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目标?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于地狱深处的冰刃,穿透磐山带来的山峦重压,直视着那双浑浊的死寂眼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冽:
“原来…不止一个。”
密码箱的红灯骤然长亮,定格!如同垂死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