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富商苏半城

第233集:账本的装订线(1 / 1)

账本的装订线

一、灯下的破绽:苏半城捏着那本牛皮封面的账册时,指腹正贴着虎口处新结的痂。太原城的夜雨敲打着协同庆票号后院的窗棂,油灯在他手边投下昏黄的光晕,将账册边缘磨出的毛边照得格外清晰。

“这是常老三最后经手的账册?”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胡掌柜,对方的山羊胡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胡掌柜点头时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被烟熏过的沙哑:“自打常老三死在杀虎口,这册子就锁在聚源当铺的地窖里。要不是您找到那串铜钥匙……”

苏半城没接话,指尖顺着账册的装订线缓缓划过。线是普通的棉线,在岁月里褪成了土黄色,每隔两指宽就有个歪斜的针脚。他忽然停在第三十三页的位置——那里的线结比别处松了半分,像是被人拆开重穿过。

“去取盆清水来。”他朝门外喊了声,守在廊下的小厮应声跑开。胡掌柜的目光在账册上跳了跳,忽然别过脸去咳嗽,指节却悄悄攥白了。

水端来时,苏半城撕下衣角蘸了些,轻轻按在那处松动的线结上。棉线遇水慢慢洇开淡淡的青黑色,像极了二十年前雨夜,父亲账本上洇开的墨迹。

“这线不是原配的。”他忽然开口,胡掌柜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常老三用的是山西本地的棉线,会泛出草木灰的黄。但这处……”他用指甲轻点那抹青黑,“是江南的蚕丝线,泡过矾水,遇水才会显颜色。”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窗纸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急促地叩门。

二、拆不开的结

苏半城取来一把银柄小刀,刀刃薄得能映出灯影。他屏住呼吸,将刀尖插进那处松动的线结,棉线却突然绷得笔直——里面竟藏着根细如发丝的铜丝,正死死缠住原有的棉线。

“这是锁线结。”胡掌柜的声音发颤,“当年漕帮的人记账,会用这种法子防人拆账册。”

苏半城抬眼时,正看见胡掌柜袖口露出的青布补丁,针脚和账册上的歪斜针脚如出一辙。三天前在杀虎口发现的尸身,袖口也有块同样的补丁。

“常老三死前,是不是去过高家窑?”他忽然问。小刀轻轻一挑,铜丝啪地断了,装订线应声松开。第三十三页和三十四页之间,夹着半张被虫蛀过的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晋祠圣母殿的方向。

胡掌柜的脸色瞬间褪成了纸色,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您怎么知道……他说要去寻二十年前的证人。”

苏半城没接话,目光落在账册撕开的纸页边缘。装订线穿过的孔洞里,残留着些许暗红的粉末,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账册里那枚血指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圣母殿的回响

次日天未亮,苏半城已站在晋祠圣母殿的石阶下。晨雾裹着柏叶的清香漫过来,将殿内的壁画晕成一片模糊的色块。他记得父亲日记里写过,圣母殿的壁画里藏着盐引案的关键,却没说具体是哪一幅。

“苏先生可是来寻东西的?”一个扫地的老和尚忽然开口,扫帚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三天前有个山羊胡的汉子,也在这壁画前站了整整一夜。”

苏半城的目光猛地落在西侧墙壁的《朝元图》上。画中玉女的裙裾处,有块颜色比别处深些的颜料,形状正和桑皮纸上的箭头重合。他伸手轻轻叩击墙面,空心的回响从指尖传来。

老和尚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那汉子拆墙时,从里面掉出个铁盒子。他刚打开,就被蒙面人一箭射穿了喉咙。”

苏半城的心猛地一沉。杀虎口的尸身正是被一箭穿喉,而常老三的账册里,恰好缺了记录盐引流向的第三十三页。

“盒子里是什么?”

“不知道。”老和尚摇摇头,扫帚指向壁画角落的一处裂痕,“但他死前,把一样东西塞进了那里。”

苏半城伸手探进裂痕,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硬物。抽出来看,竟是半枚铜制的账钩,上面刻着“协同庆”三个字,断裂处还残留着蚕丝线的纤维——和账本上重穿的装订线一模一样。

四、线团里的真相

回到协同庆时,胡掌柜正坐在账房里烧账册。火苗舔着纸页,将“隆昌号”“聚源当铺”的字样吞进橘红色的火焰里。苏半城把那半枚账钩放在桌上,火光照得胡掌柜的脸忽明忽暗。

“常老三发现盐引上的水印是假的,对不对?”苏半城的声音很轻,却让胡掌柜的动作顿住了。“那些假盐引,都是用隆昌号的水印仿的。”

胡掌柜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泪:“您怎么现在才明白……二十年前您父亲经手的盐引案,根本就是个局。常老三的账本记着谁拿了假盐引,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去。”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另一本账册,装订线和苏半城手里的册子如出一辙。“这是完整版。第三十三页被常老三藏在了圣母殿,他说那里最安全。”

苏半城翻开账册,在夹层里找到张泛黄的纸,上面用蒙古文写着几行字。他忽然想起父亲的拐杖里藏着的蒙古文密语,两相对照,竟拼出了个名字——谭宗浚。

“谭家粮仓里,藏着假盐引的母版。”胡掌柜的声音发颤,“常老三说,装订线里的血指印,就是谭宗浚的。”

窗外突然传来弓弦响,苏半城猛地将胡掌柜按到桌下。一支羽箭穿透窗纸,钉在账本的封面上,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和蒙面人留在死囚牢的箭一模一样。

五、未结的线

夜雨又下了起来,苏半城将两本账册锁进铁箱时,发现常老三的账本最后一页,用装订线绣了个小小的“苏”字。针脚细密,和母亲当年给他绣荷包的手法如出一辙。

胡掌柜蹲在角落里数着地上的箭羽,突然抬头:“常老三说,二十年前的雨夜,您父亲救过他一命。他这条命,早就该还给苏家了。”

苏半城没说话,指尖抚过铁箱上的锁孔。锁芯里还残留着蚕丝线的碎屑,和账本装订线的质地完全相同。他忽然明白,那些被拆开又重穿的线,从来都不是为了防人偷看,而是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拼凑出真相。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敲了三下。他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线断了,还能重接。可人心散了……”后面的字被泪水洇开,再也看不清。

铁箱的锁咔嗒一声合上,苏半城望着窗外的雨幕,仿佛看见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正从太原城的各个角落延伸过来,在夜色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那本账册的装订线,不过是这张网上,最不起眼的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