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富商苏半城

第231集:胡老板的供词(1 / 1)

一、死牢夜审

太原府衙的灯笼在三更风里晃得厉害,苏半城攥着袖口那枚磨得发亮的铜扣,听着身后狱卒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死牢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漫过来时,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被押进大牢,只是那时自己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苏先生,胡老板今儿个不对劲。”狱卒老陈举着灯笼往牢门里照,昏黄的光团里,胡德海正背对着牢门蹲在草堆上,那件体面的绸缎马褂如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像幅被泼了墨的山水画。

铁锁哗啦落地时,胡德海忽然笑了,那笑声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苏少爷倒是比官差急。”他缓缓转过身,左眼乌青肿胀,嘴角裂着道血口子,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要问盐引的事?”

苏半城将带来的油纸包放在木案上,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他记得胡德海在柳巷开的绸缎庄总备着这样的包子,说是给晚归的伙计留着。

“蒙古王府的密信上,你的名字在第三行。”苏半城扯开油纸,肉香混着葱花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协同庆火盆里烧剩的账册残片,验出来是你铺子的水印。”

胡德海喉结动了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背弓成虾米。他伸手去够包子时,苏半城才发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结着黑痂——那是去年在聚源当铺门口被蒙面人砍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寻常劫案。

“二十年前……”胡德海咬了口包子,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谭宗浚的粮仓走水那晚,你爹也在。”

灯笼突然被风卷得倾斜,苏半城看见草堆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钩,钩子上挂着片撕碎的青布,和去年杀虎口尸身身上的布料一模一样。

二、绸缎庄的暗格

胡德海的供词是从一个绣着牡丹的账本开始的。

“柳巷绸缎庄第三排货架,左手数第七匹青绸,拽着流苏往左转半圈。”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突然定在苏半城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你爹当年也有块一模一样的。”

苏半城攥紧玉佩时,指腹触到玉上那道月牙形的裂痕。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能保平安,却没说过和父亲有关。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苏半城已经站在绸缎庄的货架前。月光从天窗漏下来,在青绸上织出银线,他拽住流苏往左拧的瞬间,货架后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暗格里的木盒裹着层油布,打开时呛出的灰尘里,混着淡淡的龙涎香——这是蒙古王府特供的香料,去年在常家地窖的密信上也闻到过。

账本纸页泛黄,每页右下角都盖着个朱砂小印,印文是“隆昌”二字。苏半城翻到第七页,忽然停住了手:那页记着光绪三年三月初七的账目,买主栏写着“赵玉贞”,货品栏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支折断的箭。

他想起赵玉贞的嫁妆匣里,确实少了支陪嫁的玉簪,簪头正是箭形。

“胡德海说,每月初三夜里,都有人从协同庆密道来取货。”老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黑陶碗,“他女儿今早递来的,说是在他枕头下找着的。”

碗底沉着枚铜令牌,侧面刻着“聚源”二字。苏半城突然想起聚源当铺地窖里那尊缺了左耳的弥勒佛,佛肚里藏着半张盐引,水印和胡德海账本上的如出一辙。

三、供词里的缺口

卯时的露水打湿了府衙石阶,苏半城看着刑房木桌上摊开的供词,墨迹被胡德海的血晕染开,在“盐引”二字周围洇出暗红色的云纹。

“谭家祖坟第三棵柏树下,埋着十七张盐引。”胡德海的声音还在梁上绕,“但真正的大头在圣母殿壁画后,用羊脂玉匣子锁着。”

苏半城忽然注意到供词末尾少了半行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刮去的,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白痕。他想起胡德海咳得撕心裂肺时,左手一直按在胸口,那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半截断指。

“苏先生,常老三的账本送来了。”衙役推门时带进来阵冷风,吹得烛火猛地矮下去,“比对过了,和胡老板供词里的盐商名单,对得上十六个。”

苏半城翻开账本,在第三十四页看见个熟悉的名字:赵玉贞。旁边用朱砂点了个小记号,和去年在她嫁妆匣底发现的蜡丸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此时狱卒突然在门外喊:“苏先生,胡老板他……”

苏半城冲进死牢时,胡德海已经趴在木案上不动了,右手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包子,指缝里漏出张揉皱的纸。展开来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二十年前雨夜,穿官靴的人有三个。”

四、漏网之鱼

辰时的阳光斜斜切进府衙,苏半城盯着供词上那个被刮去的名字,忽然想起胡德海提到蒙古王府时,总在“王爷”二字前顿半拍。他转身往库房走,那里存着从隆昌号地窖搜出的三十七封密信。

第三十二封信是用蒙古文写的,去年请人翻译时说是寻常货单,此刻苏半城对着日光看,才发现信纸背面有淡青色的水印——那是谭家祖坟前石碑的拓片,碑文中“海”字被圈了出来。

“胡德海本姓谭。”老陈抱着个木盒走进来,里面是刚从胡家搜出的族谱,“他是谭宗浚的远房堂弟,二十年前出继给胡家的。”

苏半城指尖划过族谱上被虫蛀的“谭”字,突然想起胡德海咳血时,咳出的碎血块里混着点银箔。那是官衙特制的蜡丸里的东西,用来传递紧急密信。

此时外面传来马蹄声,捕头掀帘而入,手里举着块从胡德海绸缎庄暗格里找到的玉佩:“苏先生,这和您腰间的那块,合得上!”

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幅完整的太原城地图,城西黑风口的位置刻着个极小的“盐”字。苏半城忽然明白胡德海为何总盯着他的玉佩——那不是一模一样,而是本就该合在一起。

“去查二十年前的户部档案。”苏半城将拼好的玉佩放进木盒,“查所有在太原府任过职的官员,尤其是光绪三年三月初七前后,有谁去过柳巷绸缎庄。”

捕头刚要走,老陈突然指着供词上的盐商名单:“苏先生,少了一个!常老三的账本有十七个名字,胡老板供词里只有十六个。”

苏半城凑近看,发现漏了的那个名字被墨点盖住了,隐约能看出是个“赵”字。他想起赵玉贞嫁妆匣里那支失踪的玉簪,簪尾刻着的“海”字,与胡德海族谱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五、未完的供词

巳时的钟声从太原城中心传来,苏半城站在死牢门口,看着狱卒抬走胡德海的尸身。草堆里那半截铁钩还挂着青布,风一吹,像面残破的旗帜。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半城”二字已经磨得模糊。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去年在官衙旧档案里看到父亲的尸身照片时,怀表正放在父亲胸口。

“苏先生,赵玉贞的嫁妆匣找到了。”捕头捧着个红漆木匣进来,锁扣上还挂着把小铜锁,“钥匙在胡德海的靴子里发现的。”

打开匣子,里面没有玉簪,只有本账册。最后一页记着光绪三年三月初七的事:“胡德海送来盐引十七张,言明要等太原城钟声敲响七下时交接。”

苏半城忽然想起胡德海供词里说过,他绸缎庄的伙计都听过,每月初三夜里,仓库里总传来七声梆子响。而太原府衙的更夫,二十年来换过三任,现任的那个,左手也缺了半截小指。

此时老陈拿着验尸格目跑进来,脸色煞白:“苏先生,胡老板的胃里……有半枚王爷令牌。”

苏半城望向窗外,日头已经爬到正当中,照得府衙的青瓦泛着白光。他想起胡德海最后那句话,突然明白那三个穿官靴的人里,有一个此刻正坐在府衙的某个角落,听着他们谈论这份未完的供词。

死牢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被带走时,大牢锁舌落下的声音。苏半城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两块玉合缝的地方,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