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帕的最后一行,‘恨’字与‘我’字连笔而动,拖的极长。
这封血字潦草,混有大滴水渍的绝笔信,也终是到了尽头。
厢房内,一片死寂,而厢房外,则仍是一片喧嚣。
余幼嘉牵了牵嘴角,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没能如愿勾起冷笑。
于是,一切便也只能如信尾,或是洪氏的人命一般,轻飘飘的尘埃落定。
余幼嘉将两张帕子收起,重新塞入洪氏的衣襟里,方才抬眼看向发愣的五郎和连小娘子,道:
“......挖个坑埋了。”
五郎张了张嘴,余幼嘉又重复了一遍:
“拉去城外,挖个坑,埋了。”
连小娘子搂了搂五郎的肩膀,五郎的泪比应声先一步落地,滚烫的泪珠砸在洪氏的身侧,却没能惊起足以沾染,惊动洪氏的尘土。
余幼嘉率先跨出房门,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她先招手唤来一直在廊下探头探脑,满脸纠结的稳婆,将婆子的钱结清,又细细吩咐了卸门板准备抬尸的五郎与连小娘子去定一副棺材,买该买的纸钱等物。
主屋里老夫人还晕着,余幼嘉便安排了黄氏与四娘照顾。
东厢房里,她将未过成婚,哭到几乎不能喘息的二娘与三娘从中赶了出来,让两位见过些世面的婆子为白氏收敛最后的体面。
余幼嘉心如止水,有条不紊的操办,冷静到令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害怕。
直至操办完一切,她才坐在西厢房前的台阶上,抬头,又一次看了看穹顶。
穹顶上仍是一片浑浊未明,冬日更无星光照亮前路。
余幼嘉看了几息,终究是决定起身,给自己弄点儿东西饱腹。
可念头刚起,她余光却瞥见原先试图去找二娘三娘搭话,却被狠厉推拒的周氏,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她身旁。
周氏也不说二话,捏着帕子径直哭道:
“你给我拿点儿银钱,我要去找你爹。”
这话堪称石破天惊。
余幼嘉抬眼,仔仔细细打量周氏那副被撕打的不成人样的面容。
周氏年轻时也曾是一等一的美人,如今虽年岁不在,可到底仍有骨相。
许是因为今日被人捶打,她又自觉实在是受了委屈,泪眼婆娑的缘故,甚至,还多了一丝余幼嘉并不熟悉,身为人母的慈爱柔善。
于是,余幼嘉刚要起身的动作,也收了回去。
她只道:
“会死的。”
这个寒冬如此冷,连南地都尚且如此,北地更不知如何苦寒。
更何况,时局都如此动荡,流放之地几近胡蛮......
一定,会死的。
周氏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怒骂道:
“都欺负我不是正头大娘子,都欺负檀郎不在我身边......”
“我可算是明白了,我再留在余家当牛做马,只怕都换不得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一声好!”
周氏从前其实骂人的时候也不少。
或者说,她只要不在余大老爷身前,那便是从来不装温柔小意。
但,她也是难得将骂人的言语说的如此咬牙切齿,不但骂了平日里被骂惯了的余幼嘉,甚至连她当个宝儿似的迎回崇安的二娘与三娘都骂了进去。
心冷。
当真是心冷。
周氏回想今日之事,心中更是难受的厉害——
先是她同白氏吵架时,两亲生闺女都没有一人维护自己。
而白氏摔了之后,两闺女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声声唾骂,满眼厌弃......
她并非不知道旁人不喜欢自己,可她们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她周盼春或许对不起所有人,可唯独没有对不起檀郎,和这两个闺女!
周氏捂着胸口,哭的更厉害了些,显然这回,是真的伤透了心:
“对,我是看不惯十月怀胎的闺女为白氏跑前跑后,被人使唤......”
“可若不是我要接回她们,只怕余家一家子早死在了这场冬日......她们凭甚不念我的旧好!”
“我同白氏吵架不假,可人人都偏袒她,她有什么好动胎气的!”
“只有我,只有我被所有人拦着,她们骂我,掐我,还打我......”
呜呜的哭声在院内此起彼伏,也分不清是谁人在哭,又有谁人在听。
余幼嘉没有言语,周氏哭着哭着,就朝她伸出了手:
“这家没人想见我,你给我银钱,我走。”
“我要去北地寻檀郎为我做主,白氏现在死了,他也该娶我了......”
余幼嘉看着那只往日白净,这几月却多了不少老茧的手,稍稍一顿,又道:
“北地的日子绝不比崇安好,余家男丁们自身难保,管不到你。”
“再则,你此等容貌,说不准都走不到北地,半路就被劫杀——”
“乖囡囡!!!”
周氏破了声,她俯身,一把抱住余幼嘉,眼泪一颗颗落下,砸在余幼嘉的脖颈之间,滚烫的惊人:
“阿娘想明白了,你才是除你爹之外,对阿娘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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