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散,李晔几乎是飘着回到浴堂殿的。他一把扯下十二旒冕冠,丢在御案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年轻的脸上再也抑制不住那份初尝“胜利”滋味的潮红与亢奋,胸膛剧烈起伏着。
“成了!成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晃动,眼中闪烁着激动而略显天真的光芒,“杨复恭那老奴…他退了!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应了朕的旨意!薛知筹入京,高仁厚入陇州!朕终于自己做主了!”
他兴奋地在房间内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杜卿、孔卿!好!忠臣!都是忠臣!还有那张濬…” 李晔想起昨夜张濬那番“阳谋”之论,此刻看来简直是神机妙算!
他眼中闪烁着对“功臣”的感激与急于酬谢的冲动,“若非张卿点醒,朕或许还犹豫不决!此等忠直大臣,岂能久居闲职?朕要复用他!对!复用张濬为相!让他与杜卿、孔卿一同辅佐朕,共除阉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燎原。
李晔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仿佛重振朝纲、君临天下的伟业,就在眼前这一步!他迫不及待地唤来心腹内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拟旨!太子宾客张濬,忠勤体国,老成谋深,着即日起复,任判度支加授同平章事,入政事堂议事!明日…不,即刻宣旨!”
李晔沉浸在“乾纲独断”的喜悦和对未来朝堂“焕然一新”的憧憬中,浑然不觉这仓促的任命,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向了杨复恭那刚刚被暂时安抚、实则暗流汹涌的逆鳞。
杨府。
厚重的帷幕隔绝了所有光线,只有一盏孤灯,映照着杨复恭那张无须、此刻却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紫檀椅的扶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眼窝里燃烧着毒蛇般的怨毒火焰。
“好…好一个‘圣意已决’!好一个‘乾纲独断’!” 杨复恭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儿!真以为在朝堂上驳了老夫几句,便成了真龙天子?便敢骑到老夫头上撒野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精致的白瓷瞬间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
“李晔!你忘了是谁把你扶上这龙椅的?!忘了你登基时,是谁的神策军为你镇住场面?!没有老夫,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任人揉捏的傀儡!”
台下、杨复恭的几位义子及枢密使刘季述噤若寒蝉。
“季述!”杨复恭猛地转头,那淬毒的目光几乎要将刘季述刺穿,“看到了吗?这小皇帝,翅膀硬了!
刚得了点甜头,就迫不及待地要重启张濬那反复无常的狗来咬老夫了!他这是要跟老夫摊牌!他以为有了李倚那个毛头小子在凤翔,就能翻天了?!”
刘季述连忙躬身,声音带着谄媚与狠戾:“杨公息怒!皇帝不知死活,是该让他明白,这长安城的天,是杨公撑着的!离了杨公你,他什么都不是!”
“明白?”杨复恭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阴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好!老夫就让他‘明白’得刻骨铭心!让他知道,老夫既能把他捧上龙椅,也能…把他拉下来,换个人坐!”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鼓:
“去,告诉十六王宅里伺候吉王李保和威王李侃的人,” 杨复恭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滔天的恶意,“就说…两位亲王近来忧思过甚,寝食难安,身体…有些‘不适’了。要好生‘照料’,务必让两位亲王…‘安心静养’。明白吗?”
刘季述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悟:“奴婢明白!定让两位亲王‘安心’,也让宫里宫外都知道,两位亲王…忧心国事,身体欠安!” 他刻意加重了“忧心国事”和“身体欠安”几个字。
这并非要两位亲王死,而是要让他们“病”,更要让这“病”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
杨复嘉满意地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毒计得逞的幽光:
“不错。让消息…立刻、务必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让他好好想想,他这两个兄弟,为何偏偏在此时‘忧思成疾’?
让他想想,当年先帝驾崩之时,这龙椅…本不止他一个人想坐!
让他更要想清楚,老夫既能扶他上来,自然也能…扶别人上去!这大唐的亲王,可不止他李晔一个!”
这是赤裸裸的废立威胁!利用两位被软禁的亲王作为悬在李晔头顶的利剑,提醒他皇位的脆弱和杨复恭掌控废立的恐怖能力!
“杨公高明!此计一出,定叫皇帝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刘季述由衷赞叹。
没有理会刘季述的马屁,想起凤翔的李倚,杨复恭嘴上虽说不惧,但内心仍有些发怵,这才把他放出去多久,他就打败了李茂贞,这要是再让他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一定要阻止他。
想到这里,杨复恭冷哼一声,杀意更盛,“第二步,陇州!李倚不是让那个薛知筹入京当‘功臣’吗?老夫让他…永远到不了长安!”
他目光如冰锥刺向刘季述:
“你亲自挑选最得力、最干净的死士!就在薛知筹离开陇州,从歧州进入京城的时候给老夫截住他!做得干净利落!要像…山贼劫杀!记住,不要留任何活口,尸体…处理干净!
让陇州那群薛知筹的旧部,以为是新去的防御使高仁厚,或者…是李倚卸磨杀驴!让他们乱!让他们反!陇州一乱,李倚在西边就不得安生!看他还怎么呼应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兄!”
刘季述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杨公放心!我定叫那薛知筹,消失得无影无踪!陇州,必乱!”
“去吧!”杨复恭挥了挥手,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让我们的小皇帝,和他的‘肱骨之臣’张濬,好好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朝堂!”
刘季述躬身退出房间。
待他走后,杨复恭的心情平复了些许,看向杨守忠,手中拿出一份奏表,冷哼道:“李继密和李继鹏的奏表被我压了下来,武定镇,我谁也不会给,不管是李倚还是李继密。
守忠,你即刻携我密信前往兴元府,让守亮和守宗出兵送你去洋州上任。”
杨守忠兴奋不已,忙抱拳道:“是,义父,孩儿一定不辜负义父希望,拿下武定节帅之位!”
杨守忠满意的点点头,随即重新闭上了眼睛,如同入定的毒蛇,“现在就让我们的皇帝,和他新拜的‘张相爷’,好好享受一下…这‘乾纲独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