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灵灵话音落下，堂中一片寂静。
腾蛇族的长老们互相对视，神情复杂，有人轻轻颔首，也有人低眉沉思，甚至眉头紧锁。
她看着众人反应，没有急着继续开口，而是扶着座椅扶手，微微前倾，目光穿过主殿重重气息，落在那群久经世事的长老脸上。
“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族长。”
人群中，一位身形矮小却威望极高的长者缓步而出，正是欧阳呈。
他与陆执明、仇在庭一样，都是腾蛇族中最有资历的老人。
父亲尚还是族长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已经是上任族长时便已镇族一方的老牌元老。
也是大名鼎鼎的“腾蛇三老”。
“此次出征窃脂一族，族中死伤惨重，确实应祭英魂。”欧阳呈顿了顿，眉头紧蹙，“只是……”
“只是什么？”
单灵灵探过身子，看着欧阳呈，眼神沉定。
“只是眼下族中根基未稳，外患未解。”
欧阳呈望着她，语气沉重。
“若此时大张旗鼓，恐被有心之人察觉，借机造势，反言我腾蛇已然元气大伤，犹余哀哭之声。”
“上面的眼睛，依旧盯着我们腾蛇族，若是此举过于张扬……”
“怕是，会招来动荡。”
话音刚落，陆执明便怒不可遏，快步上前，手指几乎点到欧阳呈鼻尖。
“你没上战场，你知道有多惨烈吗？！”
“那些孩子……是听着我下的命令，一步步冲上去的！”
陆执明眼中泛红，声音发颤。
“结果呢？尸身我们来不及收，魂魄也没个归宿，连一场像样的祭奠都不肯给，他们图什么？”
“陆老。”被陆执明吼了一通，欧阳呈也不生气，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依旧温和。
“我说的不是不祭，而是暂缓。”
“缓个鬼！”陆执明仍然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是要缓到他们魂飞魄散，轮回无门，再来摆个台子，挤几滴眼泪，然后哭天拜地吗？”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间火星四溅，殿中其他长老或皱眉，或沉默，空气仿佛被情绪压得沉甸甸的。
欧阳呈的顾虑并非恶意，却是出于他立场下的谨慎与忧虑。
单灵灵静静地听着，没有急于辩解。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仇在庭终于走上前，双手负后，目光清明。
“二位息怒。”他站在两人中间，转身望向单灵灵，拱手为礼，“老朽以为，此事应听族长定夺。”
“若族长已有决断，我等，自当从命。”
单灵灵轻轻点头，兔沉沉见状，忙上前搀扶她起身。
她下了台阶，站在腾蛇三老面前，面色虽苍白却目光坚决，语气平稳。
“我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安稳的时机。”
“我也知道，四方虎视眈眈，不说上面一直放在我们身上的目光，而且……谁都想趁腾蛇之乱来咬我们一口。”
“但是……”
单灵灵声音微微一顿，扫视殿内所有人，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忘。”
“不能忘那些为族而死的战士，不能忘那些明知必死仍断后的人。”
“若连我们自己都轻视了牺牲，他们的死，才真正毫无意义。”
此话一出，不少人眼眶微红，特别是陆执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角。
“葬礼，不是示弱，是敬重。”单灵灵继续道，“是告诉天下，腾蛇虽伤，不乱。”
“也是为了告诉还活着的族人，哪怕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有人会记得、会哭泣、会埋葬、会铭记。”
“我们腾蛇族，活着，要像扶桑花一样绚烂，死去，也要像扶桑花一样灿烂。”
“这不是天下人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所以，就算在此时敌人压境，想要让腾蛇族从天地五界中从此消失，我们也要让天下人知道……”
“腾蛇虽亡，亦有骨，有魂，有傲。”
单灵灵语声平缓，却字字如锤，击在人心上，大殿一时沉寂了下来，众人俱都被她这番话震得无言。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动作，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的身上。
良久，欧阳呈轻叹一声，终是低下了头。
“是我思虑过重了。”
“族长所言极是。”
“我赞同！”陆执明眼眶通红，大步走到单灵灵面前，直视着她，“这一战，族长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才护住我们腾蛇族最后的血脉。”
“我陆执明没别的本事，但这条命，今后就是族长的！若族长要我去对付那些龟孙子，老子立刻提刀杀过去！”
“上战场见见真章！”
“陆老……”
听了陆执明一番肺腑之言，单灵灵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这老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热血沸腾，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
仇在庭这时上前一步，拱手而立，语气沉稳而郑重：“我等愿共同筹备，为英魂送别，也为族人立心。”
“不过，族长，还请保重身体。”
“放心吧。”
单灵灵看着仇在庭，眼中带着一丝感激，而后目光扫向全场，再次开口。
“那……诸位意下如何？”
“谨遵族长之命！”
大殿之中，众位长老齐齐抱拳，声音如潮，庄重肃穆。
这一刻，单灵灵才终于放下心来，长长舒了口气。
“好，那此事就此定下，今日也无他事，不再多议，诸位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众人告退，纷纷离席。
她刚要开口挽留三老另议细节，羊牧之却已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师父，还是与三老回寝殿再说吧，你伤未痊愈，还得及时换药。”
单灵灵耸了耸肩，她回头望了望三位长老，三人也连连点头附和。
“在哪儿议都一样，现在只要灵儿你安然无恙，就已是我腾蛇之福。”陆执明加了一句。
单灵灵没再坚持，只点了点头。
而那一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这个曾经不爱管事、只喜欢偷懒的年轻族长，如今，已经真正站稳了脚跟。
她不是某个人的女儿，也不再只是腾蛇族年纪轻轻的小族长。
她就是腾蛇的骨，是当之无愧的腾蛇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