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北蛛网般的巷道,与温家所在的明福巷相比,更显幽深曲折,巷道如蜿蜒的游蛇般弯弯绕绕。不同于明福巷的齐整开阔,这里的宅院稀疏散落,各家层层叠叠地挤在狭窄的巷道两侧,一家挨着一家,有些拥挤。
而文家的宅院,便坐落在这巷道深处的一座二进院落。
城北向来寸土寸金之地,文家这座二进宅院虽不及世家大族的气派,但这也令无数初到京城寻觅落脚之处的人家望而却步,心底满是艳羡之意。
说来这处产业,全赖文家祖上荫庇。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文家早已不复当年鼎盛,若不是靠着这座祖宅撑着门面,单凭眼下的家资,莫说买下这样的宅院,便是连这城北的半间屋子,怕也是难以企及。
两辆乌木镶铜的马车碾过碎砖,金丝绣着缠枝莲纹的车帘无风自动,檀木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车轴裹着软缎的棉布,行过时只留下极轻的沙沙声,显然是为了避免惊扰主子休憩特意改装。
门房小厮歪在门柱下打盹,忽听得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他不耐烦地掀开眼皮,正要发作,目光触及车辕上那枚描金字家徽,瞌睡顿时化作满脸堆笑。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肥厚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谄笑道:“奴才给温家贵客请安!太太早备下席面,请各位贵客下车移步,奴才带着贵客而去。”
那小厮门房堆着笑,脸颊都快僵住,眼巴巴等了许久,马车里却毫无动静。
就在他嘴角的笑意快要挂不住、腰背也累得发酸时,终于从马车里传来韩妈妈冷硬的声音。
“饭食就免了,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你家二奶奶可收拾妥当了?还不快去通传,别让我们久等!”
小厮面露难色,弓着腰赔笑道:“这位嬷嬷容禀,我家太太早有吩咐,若是温家贵客到访,定要请进府中用顿便饭。您看,主子这番心意,贵客若是辜负了,是不是…”
“放肆!”韩妈妈厉声打断,语气里透着怒意,“真是好大的规矩,哪有强留人道理?这么大的事,不提前知会,也不派家中主子出来迎接,却叫你个小小奴才来应付?谁稀罕这顿饭!不懂礼数的东西,还不快去通传!”
门房涨红着脸,笑容僵在脸上。
他在心底狠狠咒骂,想着到手的赏钱怕是要打水漂了。
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不满,只得低声应了句"是",转身脚步匆匆地小跑着往内院通传去,背影里满是无奈与憋屈。
马车内,韩妈妈赶忙扶住面色愠怒的崔氏,口中劝慰道:“大奶奶消消气,这文家一向不知礼数,咱们心里都清楚,犯不着为他们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
她一边说着,心中却早已将文家骂了个遍,暗自腹诽。
文家好歹也是几代的官宦之家,如今行事竟如此不成体统。这门亲事,自家主子当真是算错了。
一旁的锦阳乡君同样面色阴沉,她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六品小官家的奴才,竟敢给温家脸色看,还妄图强留她们下车用食。
这等粗鄙行径,简直是对温家的公然冒犯,着实令人恼火。
崔氏本就满心不悦,听了韩妈妈的话,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倒是无事。”
说罢,她幽幽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只可惜如姐儿太过软弱,陷在这泥潭里难以自拔。我们纵使有心相助,却也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车帘被掀开,温以如神色匆匆地登上马车。
她身着一袭月白绫罗襦裙,裙裾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领口与袖口皆镶着金丝滚边,腰间系着同色丝绦,头上梳着端庄的凌云髻,斜插一支累丝嵌宝金钗,两侧点缀着珍珠步摇。
这身装扮虽端庄正式,却难掩痕迹,料子已经隐隐有些旧得失了一些光泽。首饰样式还是去年的款式。
整套装束虽勉强撑起体面,却处处透着困窘,分明是许久未曾添置新衣、精心打扮过了。
而温以如眼下乌青深重,两颊凹陷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苍白如纸的肌肤下泛着病态的青灰。
曾经圆润的下颌线如今锋利如刀刻,脖颈处的锁骨嶙峋突出,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那双往日灵动的杏眼,此刻蒙着层浑浊的雾气,襦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随风晃动时更显单薄,哪还有半点温家之女的贵气,倒像是街边被生活磋磨得失去生气,连温饱都勉强维持的寻常妇女。
温以如也没想到除去嫡母外,竟然二嫂嫂也在。
崔氏身披赤金翟纹霞帔端坐着,十二幅月华裙上的珍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每一颗都圆润饱满,折射出冷冽的光泽。锦阳乡君身着团窠纹锦袍,金线绣就的云纹在锦缎上流淌,头上新打的点翠头面流光溢彩,那抹浓郁的蓝,仿佛将整片深海都凝固在了发间。
因着要进宫的缘故,二人都穿戴好了各自诰命、乡君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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